第1章:干戈父亲的悲剧

2022-07-14 10:02:56 发布 | 3703字

干戈进入罗布泊,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他要杀谁?一个你们肯定意想不到的人。

现代社会,想杀人的话,选择哪个地点呢?到处都是拥挤的人,原始森林都变成公园了,连攀登珠穆朗玛峰都得排队了。

只有一个地方:罗布泊。

罗布泊才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不管乡村还是城市,死个人都是天大的事。而在罗布泊,死个人就像大雪覆盖了一只蟋蟀,基本没人知道。

余纯顺是个英雄,他走了4万多公里,踏遍23个省市自治区,第一个孤身徒步征服“世界第三极”的人。但是他死在了罗布泊。

假如一个人死在了罗布泊,他死于恶劣环境的可能性是9999,死于凶杀的可能性仅仅是1。警察为了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兴师动众进入罗布泊侦查,成本太高。

况且,就算警察冒着生命危险进入罗布泊,几乎不可能找到尸体,也不可能找到第一现场,更不可能找到证人和证据,怎么定案?

我们说说干戈这个人。

干戈小时候就很皮。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体育课,全班男生都穿着白背心红裤衩,裤衩就贴身了,里面再没有什么内裤。趁着体育老师暂时离开,一个坏男生突然扒下了干戈的裤衩!

当时的广场上,男生和女生分为两排,面对面站立,中间隔着大概10米。

女生们看到干戈下身光溜溜的,立即尖叫起来。

干戈就那么对着女生,扬着脸,并不提裤衩。

体育老师跑过来,大声喝问:“怎么回事!谁干的!”

干戈不说一句话,还是不提裤衩。

那个坏男生害怕了,赶紧跑过来,乖乖地把干戈的裤衩提了上去……

2003年,干戈的父亲作为科考队的一员,进入罗布泊考察锰矿。那一次远行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在科考队进入罗布泊的第三天,他们刚刚拔掉营地出发,就遇到了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干戈父亲驾驶的车辆跟团队走散了。光秃秃的罗布泊没有任何标志物,而他们昨天扎营的地方,有个几十米高的人面雅丹,当时,干戈父亲很清醒,他驾车返回了昨夜的扎营处,等待团队回来找他。

可是,由于科考队的汽油所剩不多,姓沈的队长并没有带队返回,他下令继续前进,尽早逃出罗布泊。他把干戈的父亲遗弃了。

干戈父亲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知道不可能等来同伴了,只好驾车离开。

他的车上没有电台,也没有多少食物和饮用水,更没有备用的汽油,他就像一个盲人在茫茫戈壁里四处乱撞。

一天之后,油箱就空了。

他只好弃了车,背上仅有的粮食和饮用水,用双脚跋涉……

几天之后,干戈父亲终于看到了一条粗糙的简易公路——说是公路,其实只是铺了层沙土,上面隐隐有几条车辙,看来曾经走过车辆,勉强轧成了路。

干戈父亲昏倒在这条公路上。

那时候,他已经没有一滴饮用水了,背包里只剩下半块风干的馕。

老天救了他。天快黑的时候,有个探险的车队经过,差点轧到他。好心的司机发现了这个倒霉的人,跳下车,摸了摸他的鼻子,还有一丝气息,就把他扛到了车上……

后来,干戈知道,那个探险团队的负责人,正是西部奇人赵子允。

干戈上网查过,赵子允是山东曹县人,毕业于西安地质学校,曾任新疆地矿局高级工程师,是个著名的地质工作者、向导和探险家。1985年他在美国著名期刊《科学》上发表文章,推翻了学术界长期以来对青藏高原的错误认识。他的足迹遍布罗布泊、天山、阿尔金山、昆仑山、吐鲁番盆地、柴达木盆地等等。

2003年,他正巧带队进入罗布泊探险,遇到了干戈的父亲。

干戈想感谢这个恩人,可是,就在第二年,也就是2004年,赵子允先生遭遇横祸,不幸去世,终年67岁。2007年,他被追授为中国当代徐霞客。

干戈父亲在罗布泊总共走了几天?那几天他经历了什么?

干戈无从知晓。

他父亲从罗布泊回到北京之后,由于极度惊恐,变得疯疯癫癫,时好时坏,被迫辞了职。他经常对干戈讲起他在罗布泊的经历,前面都是一样的——就是他回到营地等待队友,沈队长抛弃了他,他只好驾车自寻活路……

后面,也就是他一个人在罗布泊奔走的过程,就出现了很多版本,各个版本之间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还有一些细节,根本不可信,几乎是疯言疯语。

比如,有一次他说:“那天下午吧,我看到了一只老鼠,我的天,就像猪那么大!而且浑身没有毛!不骗你!可它就是老鼠啊,长长的尾巴,前爪四个脚指头,后爪五个脚指头,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跟人的眼睛一样大!它紧紧跟着我,它肯定是想吃我啊!我当时两条腿都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它劲儿大,能不能打过它,就停下来看它。看着看着,它突然对我笑了……”

还有一次他说:“一天晚上,我躲在一个沙丘后,迷迷瞪瞪地睡着了,突然听见了脚步声,嚓嚓嚓地响。我一骨碌就坐起来,当时不敢打开手电筒啊,借着月光朝远处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了几个残缺不全的人!他们正在结伴朝前走,姿势特别古怪。当时把我吓的啊,汗毛都竖起来了。一直过了十几分钟,那些人才看不见了……后来我想过,那肯定不是活人,绝对是古尸!”

还有一次他说:“两天之后,我的水就喝光了,渴得要命,走也走不动了,哎,我竟然看到了一个镇子!我高兴坏了,赶紧走过去,可是,那个镇子好像会移动,我怎么都走不到它跟前。我就知道了,肯定是海市蜃楼了!当时我那叫一个绝望啊,坐下来就站不起来了。没想到,有个姑娘走过来,她顶着一块绿盖头,戴着银耳环和银手镯,亮闪闪的,上面穿着斜襟上衣,袖口上缀着很多假袖,下面穿着开叉的长袍,脚上穿着木底子鞋,绣着花……看那装扮应该是个东乡族姑娘。我就问她,你从哪儿来?她说她就住在镇子里。噢,那时候我才知道,那个镇子不是幻景!她可能看出我走不动了,就拿出一个皮囊递给了我,我一捏,里面软软的,呼噜呼噜响,那是水啊,我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也顾不上客气了,一口气就喝光了。完了想把这个皮囊还给人家姑娘,姑娘已经走了,不见了!再看那个镇子,也不见了。我想这个姑娘肯定是老天派来救我的……”

那时候,干戈12岁。

他不相信父亲的讲述,他只是感到悲凉。

父亲怎么也是一个地质大学的教授,他竟然现实和幻觉都分不清了。

干戈的母亲很贤良,自从父亲回家之后,她一直悉心地照顾着他。可是,这个女人短命,在干戈14岁的时候,她得癌症死了,剩下干戈和父亲相依为命。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太可悲,比如干戈的母亲,我们说她死了,一笔就带过了,就像《史记》里众多的帝王,只有一句:“谁谁崩,子谁谁立”,一个朝代就讲完了。干戈母亲有她的少女时代,有她的爱情故事,有她的追求,她的梦想,她的付出,她的遗憾……让我们多写几笔吧——这个女人叫王天意,在教师进修校当老师,巨蟹座,生于1967年6月24日,卒于2005年1月11日。

说来也怪,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少犯病了,他担负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虽然他早已经离开了他挚爱的学校讲台,但是为了干戈,这个名牌大学的教授竟然像个大学生一样,给人当起了家教,辅导地理。

干戈上初一之后,开始跟父亲对立。

他逃学,喝酒,打架,甚至伙同两个男生成立了一个“青龙帮”。后来,这事儿被班主任知道了,硬是给改成了“青龙学习小组”。干戈被逼当上了学习小组的“组长”。

那个学期,这个小组确实成了后进变先进的典型,可是第二学期就出了一件大事:有几个社会青年混进学校欺负女生,干戈带着两个兄弟,把为首的那个混混堵在一个网吧里,用片刀狂砍,用铁管猛砸,导致那个混混头破血流,被送进了医院。

干戈和两个小兄弟都被请进了派出所。做完笔录之后,他们被戴上手铐,关进了滞留室。水泥地上有一排铁环,一只手铐铐住他们的手腕,另一只手铐铐在铁环上,他们只能蹲着。

三个家长都被警察叫到了派出所。

当时还不知道那个混混能不能保住命,因此,警察只是关着他们,并没有做任何处理。干戈记得,他父亲从滞留室窗外朝里看了他一眼,神态急切而难过,马上被一个值班警察喝走了。

后来,医院传来了消息,那个混混只是头上缝了十几针,并无大碍。

警察把干戈他们带到值班室,“嫌疑人”的家长和“受害人”的家长都在场。

经调解,三个打人男生的家长赔付了对方一笔钱,此事总算了结了。

接下来,警察把打人男生的监护人狠狠批评了一顿。看着那个年纪轻轻的警察,对着父亲大声斥责,就像训个小孩儿,而父亲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干戈恨不能冲上去踹那个警察一脚。

离开派出所,父亲的眼眶湿了,他只说了一句:“干戈啊,再别惹事了,爸爸害怕。”

干戈的心里一酸。

他害怕。

他是个病人。

他在罗布泊受尽了惊吓,已经疯疯癫癫,风吹草动都怕,更何况摊上了这么大的事……

从那以后,“青龙学习小组”被人戏称为——“青龙血洗小组”。

干戈并没有收手,反而变本加厉,经常鼻青脸肿,皮开肉绽。每次打了架,他就躲在网吧不回家。有一次,他甚至在桥洞下过了一夜。

就算回到家,他也拒绝跟父亲对话。

他越来越鄙视父亲的“弱”。

他认为,这个社会强者为王,他必须靠自己去拼杀,告诉整个世界——他不弱,他不怕!

父亲对干戈也越来越绝望。

父子俩的关系一直很僵化。

干戈不在乎这样的关系,对于他来说,那个家甚至可有可无。

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二之后,干戈似乎一下就立地成佛了,他剪短了长发,而且不屑于再打架。可是,他的成绩并没有多少长进,依然排在倒数十几名。他变得越来越孤独和缄默。他跟父亲依然话不投机,从不交流。他总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游戏,没日没夜。

后来,他考上了一所技术学校,读了两年,毕业之后在一家4S店上班,这几年一直不曾惹是生非。直到去年,也就是2015年初,他遇到了一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