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贺知山抱着头，呼吸急促，眼角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好像又回到了6岁那年，在那个漆黑的车厢里，闷热，无声，四下里只有他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那是他上小学的第一天，他站在小朋友们的队列里，听老师温柔地嘱咐：放学后见到爸爸妈妈，要对他们说一句，爸爸妈妈辛苦了。
贺知山背着书包走出学校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父亲的车，就停在学校对面，他开心地跑过去，打开车门，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从车里飘出来的烟味儿就差点呛了他一个跟头。
贺龙坐在主驾，正在用蓝牙耳机打电话，语气很冲。他拿烟的手伸到车载烟灰缸里弹了弹，另一只手快速地划着面前的平板，一串串贺知山看不懂的数据在眼前流过。
贺龙又骂了对面两句，才发现在车门处站着的贺知山，于是摘下一只耳机，语气还没调整过来，命令道：“站着干什么，上车。”
贺知山一语未发地抱着书包上了车，默默地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隙，伸长了脖子拼命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行驶了十来分钟，贺龙终于讲完了电话，有空在后视镜里看了眼贺知山，见他探长脖子的样子，咳嗽了一声：“知山，空调开了，窗户关上吧。”
贺知山点点头，想了想，又按老师教导的那样道：“爸爸辛苦了。”
贺龙愣了一下，趁着红灯停住车，回头看了眼贺知山，眼睛里露出点笑意：“哟，儿子长大了，一会儿给知山买个冰淇淋吃。”
车开到贺龙公司楼下，贺龙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扭头对贺知山道：“爸爸上去取份文件，你在车里等两分钟，别乱动。”
贺知山乖乖道：“好。”
贺知山在车窗里目送父亲进了大楼，高兴地想：今天爸爸表扬我了，还要买冰淇淋给我吃。
但他没想到，父亲口中说的两分钟，居然会如此漫长。
起初，贺知山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觉得周围似乎有点热，他把书包放在一旁，用小手解开了衣服的第一颗扣子。
但渐渐的，车里越来越热，贺知山甚至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了，他这才害怕起来。贺知山脱掉鞋，开始趴在车窗边上寻找来往的人。但这时候公司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了，四周空无一人。但贺知山能看到远处的门卫室里亮着灯光，便使劲锤了几下车窗，并喊了两声，试图引起门卫的注意。可惜贺龙的车防震极好，加上门卫室的门是关着的，哪能听得到一个刚上小学孩子的动静。
很快，车里氧气已经到了临界值，二氧化碳含量呈比增长，使得车内进一步增温。贺知山已经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只记得尽管他难受得要死，但本能的求生意志还是让他一边拼命地捶打车窗，一边哭喊救命。
再次醒来就是在医院的监护室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了趴在病床前的母亲，她头发很乱，似乎没怎么打理，跟她平时的精致形象大相径庭。紧接着，贺知山发现自己脸上被套了一个罩子，罩子很紧，勒得自己很不舒服。
贺知山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完全没力气抬起手。只好用干哑的声音喊妈妈。
苏荷一下字惊醒了，动作很大，吓了贺知山一跳。苏荷脸上只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茫，紧接着她看向贺知山，身子抖了抖，眼泪就流了下来。
贺知山奇怪地想道，妈妈为什么哭呢。但他现在是想不清楚的，因为他很累，维持了一会儿的清醒就昏昏欲睡。
在他彻底入睡前，他听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陌生的声音混杂着纸张翻页声道：“车内高温，窒息……万幸……”
从此以后，贺知山便有了个毛病，他不能在黑暗的密闭环境里一个人待着。他曾经试过克服，但每次都以自己大汗淋漓，万分痛苦而失败结束。
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婆娑树影混着五彩小灯打在黑暗的琴房里，显得无比诡异。
一定是有人故意的，而且这人知道他有这个毛病。
贺月溪，一定是她。
贺知山头痛欲裂，熟悉的窒息感如浓雾般把他包裹了起来。
这么死了是不是也挺好。朦胧中，贺知山迷迷糊糊地想。但他不放心母亲，自己死了，母亲天天受柳莲母女的气怎么办。
不远处手机一明一暗地闪着，贺知山用尽最后的力气按下通话键，可他已然意识不清了，没分清对面到底是谁。
“妈，能不能，陪陪我……”
“贺知山！”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喊叫，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贺知山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他决定不想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睡一觉。
“贺知山！”对面又焦急了几分，把贺知山涣散的意识又往回拉了几分，“你在哪？”
我在哪？贺知山思考了一会儿，才答道：“在……琴房。”说完，他再也抵抗不住睡意，头咚的砸到地板上，没了动静。
按约定今天下午本来应该是安排给贺知山的心理咨询时间，但因为有应酬，沈风就提前给贺知山发了个微信，说明原因，并让他待在学校好好上课。
等局散了，沈风想起贺知山还没回复，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接起来贺知山居然直接喊他妈。
沈风当时整个人虎躯一震，但随即就感觉到贺知山精神明显不对劲，这才赶忙追问下去。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沈风喂了几声，也没得到回答。
他想起前几天贺知山一脸烦躁地提到别人给他报名了晚会节目。今天就是31号，如果是元旦晚会，应该就在今天。
沈风不敢挂断电话，只好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用车载导航调出了去贺知山学校的路线：“师傅，我不回家了，去这儿。”他指了指导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