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房门，徐柳卿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下人们也不知道都哪里去了，整个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她脱下高跟鞋，蹑手蹑脚地往书房走去。
夕阳温和的光落在书房的桌面上，徐克明缓缓地拿起烟斗抽了起来，升腾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他置身于雾境中，思绪飘远。
“爹。”徐柳卿轻轻推开门。
“你回来了。”徐克明将手中的烟斗在书桌的棱角处磕了磕，看向徐柳卿，声音有些沙哑。
徐柳卿走到了他的身边：“爹，上次的事情……”
“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记住爹之前对你说的话就行了。唉，女大不由爹啊。”
看着父亲无奈叹气的样子，徐柳卿有些于心不忍。她蹲在徐克明身旁柔声说：“爹，我答应您，一定保护好自己。但不管我现在和将来做什么事，希望爹都能相信我，支持我。好吗？”
徐克明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孩子，我知道你娘和你妹妹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是，爹真的不想你再卷入残酷的斗争中去。”
“我明白。只是……”徐柳卿将头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最终没有把话说下去。
“算了。”徐克明伸手轻抚了徐柳卿的头，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
清晨，周复笙早早地去了一家中餐厅。包房里，他的老师杨青正在淡定地吃着早餐。
杨青穿着厚厚的棉袄，脖子上围着围巾，一身寒冬时节的打扮，但现在已是春天。
“怎么？看我这副打扮感觉奇怪？”杨青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问道。
“老师早年就有寒腿，这我是知道的。这次来是为老鹰的事吗？”
“嗯，老鹰的牺牲，组织很惋惜。这次事件一些潜伏人员也被暴露了，目前上海情报组内部不太安定，内鬼估计还在组内。”
“您的意思是？”
“组织上决定暂停情报组的一切行动，找出内鬼再说。林大山的事情，你们行动组来负责。”
“好的。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事？”
“颜阮明现在对林大山的事紧咬不放，城里城外布满了他的眼线。我们原定于2月初运往前线的物资，可能要延后了。”
“没问题，随机应变。”杨青抓起一个包子站起身，“我先走一步。”
……
晚上，上海国际饭店，2208号房间。
“大山，你说咱们就在这隔壁住着能安全吗？”林大山的情人看着沙发上的林大山问道。
林大山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还有颜先生的手下在守着。好了，你赶紧去睡吧，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
林大山的情人轻哼了一声，扭着水蛇腰走进了卧室。
深夜，林大山回到房间正要躺下，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他歪着脑袋小心翼翼道：“小玉？小……”
话没说完，一把冰冷的尖刀已从后边抵住林大山的喉咙。
“林先生好享受啊！住着这么高级的宾馆，又有美人在侧相伴。真是羡煞旁人！”
“好汉！好汉！你想要什么，我林大山都满足你！只要你不杀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说，你想要什么？”林大山颤抖地哀求道。
那人笑道：“简单，你把你跟日本人勾结的罪证交给我就行了。”
“罪，罪证？哎哟……你不要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和日本人勾结呢？我可是响当当的爱国商人啊！我可是好人啊……哎哎哎！别，别，好汉饶命……”
“刀剑无眼，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呵呵，好人？林大山，就凭你也配称作好人！现在赶紧把你的那些东西给我交出来，否则你很快就知道这刀子慢慢划过你的喉咙是什么样感觉！”
林大山听到那人的威胁后，只能妥协道：“好，好吧。那你跟我来。”
“快点！”那人在后面推搡道。
林大山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放保险箱的地方：“就在这里。”
“快点打开！别想耍花招！”
“我马上，你别冲动！”林大山满头是汗，颤颤巍巍地拧了好几圈才把保险箱打开。开启箱子的一瞬，林大山猛地抓起了箱里的一把手枪，“刷”的突然转过身。
“银色面具接……接头人！原来是你……你你……”林大山用力把枪指向对面的人，手却止不住哆嗦。
接头人的传说他可是听说过的。这是一位潜伏在国民党政府亲日势力中的高手，经常面戴银色面具行动，与主张坚决抵抗日本侵略的共产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近几年来，死在接头人手下的亲日分子，至少有几十人之多，而且均是社会名流。这位接头人，从这些亲日分子手中，截获了大量日方侵华的情报，传递到共产党抵抗日军侵略的最前线，为抗日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此，他被人称为了“接头人”。
……
“跟我玩这一套！”林大山还没扣动扳机，手上的枪已被对方抢到手里，弹夹“啪”的一下被退出来，子弹一个一个掉出弹夹。
林大山看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求饶。
“救命啊！”当他终于清楚当前的处境时，便没命地朝门口跑。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时，门口赫然站着一个和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接头人。
“鬼，鬼啊！”
“扑通”一声，林大山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了声息。
门口的接头人弯下腰在林大山的脖颈处抹了一刀，冷笑道：“不经吓的！”
“好了，办正事。”屋里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
……
次日清晨，上海国际饭店的22层突然传来了一阵女人惨烈的尖叫声。
“老大，这是一刀毙命。”耿三仔细检查完林大山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跑到颜阮明身边说道。
颜阮明皱着眉头正要详细询问，门口传来了一阵冷笑声。
“呵呵，窝囊废！”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褂，头发很短，额头前有道清晰可见的暗红色刀疤。
“黎瑞明，你来做什么？”
黎瑞明听到这句话后笑道：“颜阮明，怎么说老子也是这片辖区组长，你虽不归我管，但在我的地盘，你是不是该称我一声长官？”
颜阮明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微笑道：“黎长官，你还不知道吧？我全权负责追查接头人，这是上头的意思。所以今天这事只能归我管。”
“归你管？呵呵，笑话！你说说这里凭什么归你管啊？”
“就凭这个！”颜阮明拿过耿三手上的东西。
黎瑞明嗤笑道：“就凭一个破面具？小子，你是想抓接头人想疯了吧！告诉你，现在这件事情归我管。你好好看看这个文件！”
“林大山资助日本关东军证据确凿……”颜阮明看到开头这一行字，便已经没有了往下念的心情。
“今早有人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放了些文件，而这些文件就是林大山在东北做汉奸的铁证。像这种卖国贼就是枪毙千次、万次也死不足惜！我本是来逮捕他的，没想到人已经死了。啧啧……这次还真是便宜了他！”说着，黎瑞明又斜着眼睛问道，“怎么？还不走？难道要我请你走吗？”
颜阮明死死地攥着文件道：“耿三！”
“是，是！”耿三连忙跑到了颜阮明的身边。
“带着我们的人走！”
颜阮明将文件随手摔到耿三手上，拂袖而去。
……
午间，the love酒吧。
“难道我们现在除了看书，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最恶心的是居然还让我学什么日语！”林月儿满脸不情愿地扔掉了手上的日语书。
徐柳卿将书捡起来劝道：“老梁不是说了吗，现在要以静制动。所以啊，你要趁有时间的时候多看点书，好丰富丰富你的小脑袋。再说了，你要想和敌人做斗争，就要先了解这个民族，而了解这个民族的前提就是学习敌人的语言。”
“徐小姐说得不错。月儿，你是该跟徐小姐好好学学，多学点东西有好处。”梁秋生手中拿着方巾擦着酒杯走了进来。
“哎呀！天天窝屋里念书多没意思，出去弄死几个小日本多好！”林月儿百无聊赖地往桌上一趴，“梁伯，老鹰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不会就这么算了，工蜂会想办法。”
听到“工蜂”这两个字，徐柳卿迅速联想到“蜂巢计划”，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工蜂一定和“蜂巢计划”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又是工蜂！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一样呢？”林月儿直起身，双手托着腮帮两眼放光。
他们？不是一个人吗？徐柳卿心中暗暗思忖。“工蜂是我们的组员吗？”她开口问道。
“当然不是！他们是来无影去无踪无所不能的神！”林月儿端起小脸严肃地说。
徐柳卿看着那张故作正经的小脸有点儿哭笑不得。
梁秋生哈哈笑道：“徐小姐，你别听月儿瞎说，工蜂的事，以后你会了解的。”
……
次日，四海商会，会长办公室。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
“进来。”周复笙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
“大哥。”黄鑫田带着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推开门走进来。
“这位是？”
“李老哥那个远房亲戚，小六子。”
“周会长好，我是小六子。”小六子一进屋就冲着周复笙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小六子？”周复笙思索了会儿，笑道：“哦，原来你就是李老哥上次和我提到的远房表侄子。来，坐坐坐。”
小六子应声坐下，两只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把周复笙的办公室打量了个遍：“周会长这里好大呦！真是气派！哪里像俺们农村，能有个砖瓦房那都是有钱的地主啦！”
“最近在这上海待得怎么样？可还习惯？”
看着周复笙递来的苹果，小六子连忙接了过来说道：“好的嘞！好的嘞！不过俺不喜欢表叔那里打打杀杀的活计，俺来这里就是想找个踏踏实实的活儿干。”
周复笙不禁笑道：“好小子，有志向！那……你想做什么工作？把你安排到库房管账怎么样？平日里就是点点货算算账比较轻松。”
“别别别，千万别！周会长，俺实话跟你说吧。俺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算数也只有十以内的可以。我可管不了账房上的事情，给俺安排个体力活就成。”小六子表现得很紧张。
看着一脸“憨厚”样的小六子，周复笙唇边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那好办，你明天就到四海公馆报道，先做门卫，有什么事找鑫田就行。”
黄鑫田笑着看向小六子，说：“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不用客气。”
小六子用力点点头：“谢谢周会长，谢谢田哥，太谢谢你们了！那俺回表叔那儿一趟就过来上工。”
“行。替我跟你表叔带个好。”周复笙站起身对黄鑫田说：“鑫田，你送送小六子。”
“诶！不用不用……”小六子慌忙摆摆手。
黄鑫田把小六子送出大门后回来，走到周复笙身边轻声道：“大哥，我看那小子分明是在演戏。”
“你怎么看出来的？”周复笙笑得有些玩味。
“刚才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我发现他每个指头上都有老茧。”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小子肯定是个玩算盘的老手，而且肯定在账房待得挺久。”
“嗯，李满舵派这么个人进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周复笙沉吟了会儿，抬起头望向窗外，“这小六子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为何要故意伪装成外地人？”
……
四海帮总部。
“你是说周复笙对你没有丝毫怀疑和提防？还把你安排到四海公馆做门卫？”李满舵用力地搓了搓手上的岫玉扳指。
“是的，帮主。”
“看来是很顺利，你在那边好好干，一切照计划进行。赶紧过去吧。”
“是。”
“周复笙，我看你这回怎么栽在我手里。”小六子走后，李满舵自言自语道。
“李帮主似乎高兴得太早了。”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颜阮明突然冷冷地冒出一句话。
“什么意思？我可是按照你的计划安排的。”
“依我对周复笙的了解，他不可能是这么好糊弄的人。这个小六子就算安插到他身边，其实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他顶多是我们监视周复笙日常动向的工具。至于这工具好不好使，还得看小六子的悟性。”
李满舵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监视周复笙？就这样？原计划不是干掉周复笙吗？”
“我这样安排自有用意，你以为周复笙那么好杀吗？”颜阮明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李满舵有点儿恼羞成怒。
“我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不仅仅是把他杀死这么简单，等着瞧吧！李帮主，合作愉快。告辞。”颜阮明说完起身走了。
李满舵坐在原地，凝视着颜阮明离开的方向，一个人沉思了很久。
……
上海霞飞路6号，徐家。
徐柳卿在大门口遇到一个人，一个她以为不会和自己再有什么交集的人……颜阮明。
“看来徐小姐康复得不错，多日不见，甚是牵挂。”颜阮明看着徐柳卿微笑道。
“多谢颜先生关心，我的身体的确已无大碍。”徐柳卿礼貌地笑笑，便向门里走去。
“徐小姐。”颜阮明一急，伸手拦住了徐柳卿。
徐柳卿目光一冷，转过头，她觉得颜阮明表面上的人畜无害都是伪装：“颜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阮明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收回手：“徐小姐别误会，我只是……”
“这么巧，徐小姐。”颜阮明的话没说完，一道充满磁性的男声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