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猛龙过江

2019-04-14 22:47:49 发布 | 2790字

“阿福叔。”

下午没有客人,签子阿福百无聊赖,正坐在卦摊上打瞌睡。听见有人叫他,忙睁开眼睛,透过水晶墨镜向外看,原来是水生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签子阿福身体突地一下打了个激灵:

“水果水生!你好大胆子!瘦蟑螂的手下,还有巡捕房,正满世界抓你。你倒是蛮悠闲自在,大模大样地在这里逛荡。”

水生挨着签子阿福坐下,伸手去签筒抽出一支签来,递给签子阿福。

签子阿福接过签子,看也不看,扔在一旁:“现在抽啥签也救不了你啦。我帮不了你。你也别说认识我签子阿福。”

“阿福叔!巡捕房在通缉我,求你老人家给我指条活路,救我一救。”水生低着头说道。

签子阿福脑袋转了个圈,用水晶墨镜看着四周,小声问道:“你身上的伤全好了?”

“全好了。啥事儿也没有了。”

签子阿福沉吟片刻,说道:“你肯定都盘算好了。直说吧,你想咋样?”

水生咽口吐沫,说道:“阿福叔,我想拜你做师父,加入青帮,以后一辈子孝敬你。”

签子阿福水晶墨镜上面的眉毛跳了两跳,并不搭腔,突然问道:“水生,这些日子你藏哪里去了?”

水生低下头不回答。

签子阿福将嗓子压得低低的:“你躲在四明公所,以为能瞒得了我么?”

“阿福叔,你咋知道的?”水生吃了一惊。

“嘿嘿,这咸瓜街上的事情,有我签子阿福不知道的么?”签子阿福停顿了一下,“虞裁缝家的小媳妇每天挎个篮子给你送饭,要是瘦蟑螂的脑子清爽些,派人盯上她,一路跟过去,你小子早就给他抓住了。嘿嘿。水生,实话实说吧,你拜我为师父,到底想干啥?”

“我要杀了瘦蟑螂。”水生一字一顿地答道。

“这个嘛……水生,恐怕我帮不了你。”签子阿福慢悠悠地说,“我们青帮,在上海租界的地盘上,能开山门收徒弟的‘大’字辈有三个:一个是我签子阿福;一个是铁臂徐海元;一个是笑面佛莫金生。这三个人里头,就数我最没出息,在土地庙摆卦摊。铁臂徐海元虽然老了,腿脚不利索了,但是威风不减当年,上海滩哪个不买他的面子?还有他的大徒弟张英一身好功夫,在公共租界开个大镖局,专保苏州河上的客商、货物,大秤分金银,好不赚钱。笑面佛莫金生,前些日子荣升巡捕房华人探长,跟洋大人一起喝咖啡,平起平坐,他老人家一抬手就能遮了法租界的半个日头。水生啊,你想想看,我们这三个人里头,你该拜哪个为师父?”

水生盯着签子阿福的水晶墨镜,上面反射早春的阳光,亮晶晶地一闪一闪,语气坚定地答道:“笑面佛莫金生。”

“爽快!”签子阿福呼地从地上站起来,七手八脚收了摊子,零零碎碎装进大包袱里,往身上一背,扶了扶水晶墨镜仅剩的一条腿,“他们三堂口的树棠大哥在十六铺码头新开了个和风祥货栈,托我给他找个帮手。我早就想着你啦!走,水生,我带你去见树棠大哥,求他给你引条路,拜上海滩 ‘金’字号山门。”

二人不多时来到十六铺码头。

正是卸货装船的高峰时间,码头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好似一锅煮沸的水一样热闹。

他们七拐八拐从两个货栈之间的一条小窄道进去,到了和丰祥货栈。

铁栅栏门横梁上悬着字号木匾,崭新,一看就是新挂上去不久。跟外面那些熙熙攘攘的货栈门相比,这里显得冷冷清清,连个搬货运货的人影都没有。

他们走进去。堆货场好大一块地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两、三堆货物,上面罩着苫布,不知是什么东西。

水生在十六铺码头各式各样的货栈看得多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心里纳闷:这做得啥买卖啊?

他们穿过堆货场,进了货栈厅堂。若是别的货栈,厅堂从早到晚满是人,人脑袋在柜台上挤成西瓜堆,高声喧哗,犹如捅了马蜂窝。可是和丰祥货栈的厅堂,一张长长的柜台,一张八仙桌,空空荡荡,连张纸片都没有。

签子阿福站在空空如也的柜台前,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当当”两声,响彻在空旷的厅堂里,带着回音,异常响亮。

从柜台后面浮出一个鹅卵石一般的圆脑袋来,厚厚的嘴唇好似两条粘在一起的鲫鱼,一对眼睛却又极小,犹如趴在鹅卵石上面的两只蜗牛。

“李阿大!整个十六铺码头,你是最勤快的伙计了。别人都在屋里睡觉,就你在柜台睡觉。”签子阿福笑着说。

李阿大将两条鲫鱼嘴咧开,打了一个大哈欠,说道:“阿福叔!整个十六铺码头就你力气最大,敲敲柜台就像打了两个炸雷,震得我耳朵发麻。”

“树棠大哥在吗?我有事找他。”

“在后面呢。你进去就是了。”

签子阿福让水生在厅堂等着,自己绕过柜台,从一扇小门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和高树棠一起出来。高树棠四十来岁,高个子,长方脸,一团和气,摸样像个识文断字的先生。

“水生,快来见过树棠大哥。”签子阿福说道。

水生上前给高树棠鞠了一个躬,叫了声:“树棠大哥。”

高树棠点了点头:“水生兄弟,阿福叔说你当初是从黄浦江游到上海来的,此话当真?”

“我是趴在拖船底下,泅水游过来的。”水生答道。

“果然好水性。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要去泥螺浜兜风。走,咱们一起去吧。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李阿大一听要去泥螺浜兜风,连忙回后院,脱了伙计的衣服,换成渔民打扮,肩上抗着几张渔网出来。水生觉得他这身装束看上去要舒服多了。

一行人出了货栈,来到十六铺码头。签子阿福告辞回土地庙去了。

高树棠他们在岸边找到李阿大的江划子。上得船去,解开缆绳,竹竿在江岸上一点,江划子犹如一条鱼,轻灵地从密密麻麻停泊的船丛中荡了出来。

李阿大摇橹,江划子离开十六铺码头,驶上泥螺浜,一路向北。

过了盆汤桥,前面不远处,就是泥螺浜与苏州河的交汇口了。泥螺浜河面变得宽大起来,河道两侧停泊的船只渐渐稀少。微风吹动河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李阿大迎着臭气将船停下来。

“树棠大哥?这不是泥螺浜的粪码头吗?我们跑到这里做啥?”水生问道。

“这里鱼多,我要打渔。”李阿大从船上拿起渔网来,撒一网下去。

高树棠抬手一指:“水生兄弟,你看那边,看仔细了,一会儿有事情问你。”

水生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十来艘扬州瑁瑁船排成一队从苏州河那边驶来。瑁瑁船吃水浅,载不了重货,一个大浪就能掀翻,但是速度却快,眨眼就来到江划子跟前。水生仔细盯着,见船上罩着苫布,不知载的什么东西。

一个船夫在船尾摇橹,蜻蜓一样,嗖地从江划子旁边掠过去。瑁瑁船在不远处停下来,一字排开,排着队等待停靠粪码头。

第一条瑁瑁船已经靠在粪码头上。码头上的人围上去卸货,一个个货箱运到码头上摆放整齐。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光景,十来艘瑁瑁船的货都卸完了,重新排成一队,船头咬着船尾,返回苏州河方向。

码头上来了一群推车的苦力,装上货箱,不一会儿便把货箱运光了。

李阿大拉起渔网,空空如也,一条鱼也没捕到。

“水生兄弟,都看清楚了?”高树棠问水生。

“嗯。树棠大哥,他们运的啥?偏要到这臭烘烘的粪码头卸货?”

高树棠低声对他耳语道:“运的是那种货。每礼拜五运一回,停靠粪码头。我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所以需要你来做这个事情。”

“晓得了。”水生听完,慢慢地眯起眼睛。

高树棠问道:“你能办到吗?”

“能。”水生肯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