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2月16日，大军沿着滇缅公路开拔，正式征伐缅甸日军。
这天早上，按照计划，师长戴云涛在校场举行誓师大会，对全师训话，提振军心士气，但荧惑没有去，杨逸带着斌朗，默默地把最后的东西装上车，然后坐在货舱上出神。
“为什么不去？这太不给师长面子了吧。”斌朗低声问道。
“你是知道洪瑾意思的，咱们荧惑反对现在出兵缅甸，犯了戴云涛的忌讳，戴师长巴不得我们不去誓师大会，担心我们坏了他的士气。”杨逸无奈地笑道，“反正我们荧惑是灾星，就不要去那种神圣的场合添堵了。”
斌朗勉强嘿嘿一笑，也是黯然道：“灾星吗？我就是全军最大的灾星。”
“那是他们不懂老兵的珍贵。”杨逸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有烟吗？”
斌朗一愣，不解道：“你不是不抽吗？”荧惑内部只有斌朗抽烟，洪瑾最是讨厌那股味道，闻着就烦。洪霖身体不好，也忌讳烟味，至于秦越，那更有人听到抽烟就要唠叨一下午的存在，什么“有害健康，慢性自杀，损伤心肺”之类，吵得耳朵起茧子。斌朗要是烟瘾犯了，必须跑出去几百米远才能抽。
“不要多问，给我一根。”
“那你别让大姐知道了，否则又要骂我带坏你，说不定还要挨打。”斌朗掏出一根卷烟，给杨逸点上，杨逸猛抽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杨逸连连摆手，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咳咳，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好了。”
“嘿嘿，你是第一次，以后就舒服了。”斌朗哈哈一笑，很快沉默下来，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还是老兵了解我。”杨逸抬头，望着空气中缓缓上升的烟雾，“一刀和秦越去校场看热闹去了，真羡慕他俩。一个没心没肺，一个天真无知。我就不敢去，去了怕当场哭出来。”
“你们文人就是想得多，花花肠子多。当兵要听话，服从命令，说一不二，不要东想西想的才是好兵，也难怪师长不喜欢你和洪瑾。但你们也没错，按照洪瑾的分析，这次入缅，最好的情况也要阵亡过半。也难为师长了，还能在上面说的那样慷慨激昂。”斌朗也给自己点上一支，吐着烟圈，缓缓道，“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抽烟才是件好事。”
“是呀，师长在那边说些什么，我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听了没意思。但我真的还是会哭出来，去了缅甸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杨逸躺在车厢上，望着天空云卷云舒，“好几年没回家，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斌朗神色哀伤，道：“我也想家了，虽然家里没有亲人，说不定房子都垮了。”
“不能这么说，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其实——”杨逸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有些亲人，还不如死了干脆，我这话我也只敢对你说。”
“这话也说得出口？以前武歆还在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斌朗摇摇头，也抬头望着天空，“你是武歆带进军营的，现在你变化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像个书生，也不知道他在天之灵会怎么想。”
杨逸手中的卷烟越烧越短，化为烟雾消散在空中：“我也觉得自己不像了，但那又怎么办？这场战争打到现在，血仇越结越深，我也不过是个凡人，渐渐有点守不住本心了。”
远处传来震天的咆哮声，想必是校场那边的誓师大会到了**吧，杨逸起身，望着校场方向，沉声道：“那边至少有五千人要死在缅甸，像我手中的烟一样，烧成灰烬，化为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就算这样，我们还是无路可退，我每次做梦见到南京，就浑身发抖。”
“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兵最怕一件事——来了，又走了。要是平常还好，走了就走了，在家里娶个老婆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也好，但是现在这个局面，像武歆这一‘走’，那就真是再也见不到了。我们岂止是无路可退，简直无路可走、无路可走。”斌朗重复着这几个字。
杨逸丢开卷烟，道：“自百年前开始，我们抵御外敌侵略，屡战屡败，国威沦丧，现在日本也敢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连首都也被屠了，其实要是其他国家，早就崩溃了，但我们还是一代代坚持下来，这个贫弱的国家，空中仿佛有什么信念在支持着。”
斌朗笑道：“我倒想不了那么多，只是参军以来，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了，流水一样的换人，连名字也记不住，有时候真怀疑自己命犯天煞孤星。要是什么时候平静下来，有几亩田，盖间房子，娶个老婆，安安静静地在孩子的环绕中死自床上，这辈子也知足了。”
杨逸转身对斌朗的胸口捶了一拳，嬉笑道：“好廉价的愿望，你真是有出息。”又旋即黯然道，“只是在中国如此大的地方，连这么廉价的愿望也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