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子

2016-10-21 23:16:13 发布 | 2349字

秦焕风沉声道:“但他也没完全说错,‘父母之爱子,必计之以深远’。我一直不愿意你参军,所以从不带你去军营。但我也看出来了,你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不经历痛苦哪里知道痛苦的可怕,所以我让你去军营走了一遭,现在想必你已经体会了铁血战友之情的重量,你觉得你承受得起这份重担吗?越儿,回来吧,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在军中治疟,已经履行了一个医生的天职,于国于家你都无需羞愧。”

“我……我……我……”秦越欲言又止,眼眸中满是痛苦的神色。

天人交战,即是此时。

秦焕风抓住秦越的肩膀,食指深深地掐进军装中,仿佛要把那二等兵的肩章捏碎一般,“越儿,你是我的独子,就算是为了爹,你千万不要冲动!”

秦越紧闭双眼,脑海中和以前一样,老爹的身影再度显现出来,黑袍竹杖,佝偻而立,看似瘦小的身躯却将前方的路完全堵住。

“小越小越,这边这边。”熟悉的调笑声传来,老爹的背后,似乎有人在招手,身影越来越清晰,那是全体荧惑。洪瑾和杨逸站在最前方,微笑而立,一言不发;而后是凃一刀,还是那副欠打的模样,高声呼喊着秦越跟上;再往后是斌朗与洪霖,两人面无表情,洪霖更是转身过去,招呼众人不要停留赶快走。

最后,武歆的背影一闪而逝,秦衿的面孔越发清晰,还是和那天一样的神情,期待、失望、坚定。

秦越猛地睁开眼,用力地摇摇头,挣脱了秦焕风的双手。

父子俩在一瞬间相视无言,秦越昂着头,抿着嘴,瞪着秦焕风吗,双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无言,即是决定。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秦焕风收回颤抖不已的双手,转身走进洞穴深处,只有略微激动的声音传来,”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这般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然是我秦焕风的儿子,果然有我当年的样子。”

秦越还是没有回答,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仅仅一会儿,秦焕风又走回洞穴,此时他拿着一个包裹,将其递给秦越,道:“越儿,你既然有了主见,执意要去,做父亲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老了,拦不住你,也关不住你。”他的语气有些自嘲,“你即便仅仅跑到深山中,我都找不到。”

“老爹……”

“好了,把眼泪收回去吧,男子汉不能为自己的决定后悔和流泪。”秦越焕风伸手擦去秦越脸上的泪珠,叹道,“我这里也没什么给你的,包裹里的金银,是卖的你给华家小少爷治病所得的庄园,以及你以前看诊得来的其他酬劳,本就是你的。另外还有一本祖宗传下来的医药典籍,你去缅甸应该有用。最后是一封信,写给我的好友,你的老师,德国人卡尔神父,他正在缅甸传教,如果你们今后有危险,可以凭借此信去请求他的庇护,他应该不会拒绝,地址和地图都在里面。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秦越接过包裹,眼睛一热,差点没哭出来。这些东西不是仓促间能准备好的,果然是“父母之爱子,必计之以深远”,即便不同意儿子参军,秦焕风依旧事先准备好了征途上的必须之物,不管秦越的抉择如何,他都尽力为秦越打理好了退路,甚至连给卡尔神父的信都写好了。

“秦衿,他有回来吗?”秦越抬头问道。那个高傲的少女,一直是秦越前进的最大动力和最大压力。

秦焕风摇摇头,神情颇为遗憾,“这小妮子心气大得很,这些东西我虽然也给她准备了一份,但只怕她不会来领了,是我当年考虑不周。”

养女虽如亲女,但毕竟隔着一层血缘关系,秦衿眼光极高,争强好胜之心不在洪瑾之下,单看洪瑾对于洪家的态度,就知道秦衿在想些什么。秦焕风一直刻意引导秦越和秦衿之间的竞争,兼之秦衿无亲无故,危机感极强,后来搞到凡事必要压着秦越一头才肯罢休,而秦焕风今终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越将包裹挎在肩上,肃然道:“老爹,我一定会回来的,带着秦衿一起回来,秦家的子孙,绝不会输给女子。”

秦焕风摇头一叹,回到祠堂,来到贡桌前,缓缓跪下,道:“越儿,你要远行,先过来跟祖宗见礼。”

秦越也想随之跪下,却听秦焕风道:“越儿,你身着军装,不可以跪,站着就是。”秦越浑身一震,连忙挺胸站直。

秦焕风长拜三次,口中郑重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焕风今有重言上告,唯国不幸,连遭大难,日寇入侵,风云飘摇,焕风年迈,痛心疾首,无计可施,无颜以对,眼见家国不保,家族蒙羞,故上告宗祠,遣子参军,以卫长城,以振军威,非己私心,实为天下家国大计,伏愿祖宗庇护子越,若此举忤逆祖宗心意,则请祖宗降罪焕风一身,与子越无关,焕风谨再拜。”说完,他又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越儿,向祖宗敬个军礼,然后就回军营去吧,路上不要回头。”

“是!”秦越抬头,对着那几十个牌位行了一个工整的军礼,瞬间,秦越感到了,那些无数沉寂在时光中的先祖,那些曾经救人无数的大医家,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全部通过这些牌位,将幽幽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千百年的时光飞逝而去,汉关不在,唐城飞灰,唯有一股信念,成为永恒。

“列祖列宗在上,我秦越绝对不会给你们丢脸,请为我见证。”说完,秦越一抹泪水,转身走出,“班长,这里没事了,回军营!”

秦焕风没有起身,那佝偻瘦弱的身躯依旧匍匐着,在黑袍下微微颤抖着。

杨逸跟着秦越跑出洞穴,回到地面,走出墓园,一路无言,但他能感到,秦越的身体一直都在发颤。

“小越,这里没人,如果不舒服,就哭出来,班长不会跟任何人说。”林中,杨逸突然拉住秦越,轻声道。

“班长,我……我好难受,好难受呀,我不想走的。”秦越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血亲之情,不可断绝,世人都是如此,我当年也是这样。”杨逸坐在秦越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哭吧,现在好好哭一场,等回了军营,就不能随便哭了。”

林中枝叶繁茂,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哭声也传不出太远,杨逸看着靠在自己肩上流泪的秦越,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等出了树林,你就不再是平民,也不再是医生,而是我荧惑的一员。”

秦越,终究以不祥之星为名,对敌不祥,对己不祥,于国不祥,于军不祥。

荧荧之火,离离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