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还是失败了。唉—— ”瞬间，秦焕风的气势又萎靡下去，重新变回了混混僵僵的样子，“你娘刚刚阵痛不久便口吐白沫、生命垂危，我以剖腹之术将你紧急取出，勉强保住你的性命，但你娘却回天乏术了。”
秦越虽然心神激荡，却还保留着神智清明，以秦焕风所说，当年的事绝对只是意外，毫不客气地讲，以秦焕风的水准，在完全的准备下，如果依旧不能保住患者的性命，那天下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逆转这场生死。他开口劝道：“老爹，我觉得娘的死与你无关，你不是常说生死有命吗？娘的死虽然遗憾，但你终究是尽力了的。尽人事而知天命，不正是我们医家该做的吗？”
秦焕风啪的一声拍在书架上，震得灰尘簌簌而落，吓得秦越一抖，“我当然知道！但有些事不是你知道就能办到！我为此准备了足足五年啦，五年来我读多少医书，我解剖了多少只兔子，我挖了多少具尸首你知道吗？我自以为万无一失，可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不单单是浪费了我的心血，更让我与爱妻阴阳永隔，这其中的痛苦和愤怒，又岂是一句‘尽人事而知天命’能解开的？”
“我想不通！”秦焕风泪如雨下，“就算我知道这不是我的过错，我还是想不通，迈不过！”
“老爹……”秦越也慌了，秦焕风向来沉静，如同寺庙中的塑像不沾尘埃，哪里有这样失态过。再说了，虽然死的那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毕竟素未蒙面，感情不深，而今见老爹如此痛苦，秦越心中自然焦急。
“我给你取名‘越’字，明上的说法是纪念神医扁鹊，让你以‘秦越人’之名越过高山险阻，勇登高峰。其实也是时时刻刻提醒我要越过那道坎。越儿呀越儿，我每叫你一次越儿，都在提醒自己要越过你娘的死，但十几年来我还是失败了，我不敢面对妇产科，不敢走出云南，不敢重回当年与你娘相见的地方，这是心障、心魔，我已经病入膏肓了。”说到此书，秦焕风涕泪横流，痛不欲生，几乎站立不稳。
“你不要过来，站好了听我说。”秦焕风挥手阻止了秦越的搀扶，拿出手绢擦了擦脸，勉强控制情绪继续说道：“我什么都懂，甚至你娘的死因我也清楚，她死于羊水栓塞，她是被保护你的羊水活活憋死的，这是十死无生的意外，甚至后来连卡尔神父我都请教过，他也束手无策。这的的确确不是我的错，是连神仙也救不回来的死局，但我还是时时刻刻都在自责，在阴影中混混僵僵地过活了十几年，而今一无所成。”
秦越不禁动容，这些秦焕风从来没有提过。羊水栓塞有多凶险，他也是知道的，分娩之时，母体子宫剧烈收缩，有极罕见的几率将胎儿羊水等废物挤压进子宫血管，而后随着血流进入肺脏，最后狭窄的肺泡血管中堵塞血液运转，导致产妇和胎儿惨死。这是极为恐怖而迅速的急症，十有八九是一尸两命的惨剧，秦焕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夺回秦越的性命，其医术的确可谓通神。
不过，医者的医术越是精湛，与亲属的感情越是深厚，救治失败的痛苦就越重，完全可以导致医者心神散乱，将其活活逼疯逼死。这就是先贤们言明“不医亲”的真相。
“圣贤之言不可违背！我当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医术超凡，违背了古训，我医治自己的妻子，医治自己的爱人的同时，我担起了亲属的生死，自然也要永远背负亲属离世的痛苦。医道是天道，这就是天道对我们医生的诅咒，即便你医术超群，即便你能救天下人，却不能、也不敢救治自己的亲人。”
看着老爹痛苦的模样，秦越突然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否则即便自己不疯，老爹也要崩溃，他猛地大吼道：“爹，现在是谈我参军的事！”
“你个蠢笨的混小子，这当然是你参军的事！”回应他的，是秦焕风野兽般地怒吼，“你才多大？你根本不知道军中情义的分量有多重。你和你的军中战友们会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你们之间的感情和因缘甚至会超越血亲，你会在不知不觉中违背古训，你必然会担起他们的生死。我已经被你娘的事逼得生不如死，而这份军中重担足以逼得你生死两难！”
秦越面色瞬间变得苍白，即便他尚且年轻，也从祖宗笔记中知道了心障的恐怖，杨逸现在的情况就可以说是心障的一种，还不是最严重的那种。
秦焕风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钟声一般震撼，“军中战士的生命最为脆弱，你如果是个普通人也罢了，但你还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的信念铭刻在你心中。战友的病痛、死亡，都会一次次撕裂你的灵魂，无力、无助将在战争中始终伴随着你，身为医者，你会经历比普通士兵严重十倍的痛苦，单凭一腔热血，你如何承受这份痛苦？”
秦越神情复杂，缓缓低下头去。
“越儿，看着我。”秦焕风上前，摸着秦越的头，“爹已经过了十几年痛不欲生的日子，我实在不忍心你也经历一次，况且你在军中遭遇的伤亡必然是医馆的几十倍，你与战友的生死羁绊，也必然超越我与你娘的感情，这份痛苦，你是受不起的。荧惑守心，荧惑守心，可笑那杨班长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书呆子，他哪里知道我们医家的奥妙，当然能说得轻巧，而你这小小的‘荧惑’又如何守得住自己的本心呢？”
秦越的拳头捏得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