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身子微微一抖，还是用尽量平淡的语气回答道：“好啦，老爹不要吓人了，这是我班长。”
杨逸上前一步，郑重行礼，道：“中国国民革命军第5军第200师，师部直属战地紧急事务对应班，荧惑班长杨逸，见过秦伯父。”
“军人，为什么要来这里？”洞中继续传来平缓的声音。
“回秦伯父的话，远征军出征在即，国法虽重，人伦不可废，我身为班长，当约束部署行径，所以带着秦越特来向老先生告别，以全忠孝之道。”
秦焕风的的声音有了一丝笑意：“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孩子，身为军人，言谈举止却是像书香大族出来的，和上次见到那个洪瑾一样没半点士兵的样子。胆识也不错，常人第一次来我这里，很少有你这样冷静的，我这里残肢断臂不少，你居然不怕？”
杨逸还是不卑不亢地说道：“如果是四年前，晚辈自然是怕的。说到底，秦伯父这个地方乍看上去是有些恐怖，里面却蕴含着医者仁义和慈悲，是世人生命的期望，如果和一九三七年的南京相比，简直称得上人间仙境。”
听到南京，秦焕风的声音也带着恐惧：“南京的事……真有传闻中的恐怖？”
杨逸叹道：“晚辈也是尸山血海里逃出来的，但至今常怀噩梦。”
“国家不幸，乃至于此。”秦焕风的身影从洞穴中走出，身形佝偻，面目憔悴，一件黑色长袍笼在身上，更显瘦弱，整个人仿佛飘着。
“老爹……”秦越一见，双眼就模糊了，到底几个月不见，他也没想到秦焕风会憔悴到这个地步，他们医者自然不会是病的饿的，肯定是忧思过度。
秦焕风缓缓走到秦越面前，伸手摸着自己儿子的头，良久，笑着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黑了些，壮实了些，配上这套军装，也有男子汉的气度了。”他顿了顿，方才说道，“这幅模样看上去，倒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我一直都这幅样子。”秦越一听，一抹眼泪，仰头说道，“只是老爹你不知道。”
“臭小子，我收回前言，看你这不服管教、顶撞长辈的顽劣脾气，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秦焕风转头，望着杨逸，笑道，“我这儿子顽劣不堪，这段时间你管教辛苦了。”
杨逸忙摇头道：“伯父言重了，小越聪慧，来军营这段时间连连立功，上到师长，下到士兵，无比交口称赞，晚辈还要谢过伯父，为我军培养出这么优秀的人才。”
秦焕风缓缓摇头，说道：“优秀不敢当，这样把祖宗的心血随意外传的不肖子孙，只怕不多吧。”
秦越在军中治疟，泄露了秦家秘方，一直是荧惑中的隐忧，见秦焕风这样直接的提出来，杨逸也变了面色，正欲解释，秦越已经抢过话茬，只听他争辩道：“爹，你怎么也和那些愚夫一个想法？我们秦家子孙只是继承先祖求学奋进之志，怎么能靠着祖宗的手艺过活？那青蒿治疟的方子本就粗糙，不过是先祖从《肘后方》中截取下来的，几千年来也没个长进，这样抱残守缺有个什么意思？泄露了就泄露了，没有压力哪里来的动力，难道我秦越以后还找不出更好的？你要是觉得我不对，就把我吊起来打一顿，我不会皱半点眉头，但不要这样和我班长斗嘴，他是实在人。”
刚说完，秦越脑门上就挨了秦焕风一记巴掌，“臭小子，敢在我面前没大没小，不要以为你当兵了我就不敢打你，你就算当上将军我敢行家法。”
“嘿嘿嘿嘿，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老爹这事咱们就算了。”秦越摸着头笑道，秦焕风这一巴掌并不重，看样子并不是真生气。
秦焕风冷笑道：“按家法是应该好好收拾你一顿，只是我现在懒得追究，你在军中泄露密法，但最后到底能有多少人记住还难说，能不能传开还要看阎王爷的意思。”
杨逸和秦越都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秦焕风话中意味很明确——军中士兵要先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才能谈“泄密”的事。这也是本次会面的最大难题，秦越参军有生命危险，杨逸要如何说服秦焕风接受此事。
“也罢，你小子说得也有些道理，区区一个截疟之法算不得什么，更好的秘方我多得是，泄密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只是杨班长应该知道，我秦家虽说人丁不薄，但我本家一脉，只有秦越一个独苗了，自古军队都是独子不征，我养女已经上阵，而今再让儿子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听到这里，杨逸和秦越都抬起头，正要回答，又被秦焕风打断。“我当然知道眼下的局势，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有些事情也得说清楚，国军和国民政府这些年的表现如何，我是清楚的，什么‘水旱蝗汤’之类不堪入耳的事，近些年也污了我不少清净日子，杨班长是国军栋梁，怎么也要给我个交代吧，否则我怎么好把儿子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