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霖长叹一声，走到洪瑾面前，沉声道：“大小姐，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我的确活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就不瞒你。我本是个被戏班子收养的孤儿，幼时走南闯北，从小只信一句话，叫‘宁做乞丐，不为人奴’，所以我不是你的仆从，从来不是。但我仍然跟着大小姐，叫你一声大小姐，只因为我尊敬你，感激你，也不是因为你的救命之恩，那个我早还清了。”
“那你为什么……”洪瑾从未听过洪霖说这些。
“因为跟着大小姐的日子很精彩。”洪霖目光炙热，脸上泛着红光，“我走过那么多国家，见到了那么多从未想过的风景，火山、雪原、沙漠、大海，我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物也一样一样见了。在欧洲，我的天啦，我才知道那个唱戏练功的自己有多浅薄，那么多知识，那么多书，我恨不得扎在里面永远也不出来。所以大小姐，我愿意跟着你，我喜欢这种精彩的生活，我洪霖自幼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死跟烂泥一样，当年在你在戏班里看到的那个桀骜不驯的我，今日并无一点变化。”
秦越的目光也渐渐亮起来，他和洪霖是一样不安分的人，对那些火山、雪原、沙漠、大海什么的，也是身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大小姐，我活不长了，但我本来就是差点饿死的孤儿，后来的日子活一天赚一天，所以我并不怕什么，也不抱怨什么。只请大小姐看在我十几年跟着你劳心劳力的份儿上，就看在我救过你那么多次的份儿上，让这种生活能继续下去。我在欧洲看过那些肝癌病人，一个个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幽魂似的**，我不要那样。大小姐，洪霖的名字是你取的，意为雨中草木，所以我要当在雨中傲离的苍天大树，而不是趴在路边的小草，还请大小姐成全我。”
洪霖本是被戏班收养的无名无姓的孤儿，这样的事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太常见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洪瑾看中赎身，带回南洋洪家，交给训练营调教，方才有了今日武艺高强的洪霖。这事在荧惑内不是秘密，但洪霖心高气傲，极有主见，虽然身为奴仆，言谈间却并不怎么以奴仆自居，洪瑾也不是旧世的那种迂腐的主子，反正洪霖对她忠心耿耿，所以大小姐平日里也不太在意洪霖的态度，而今看来反而有点害了洪霖。
洪瑾闭着眼眼，两行泪水流下，道：“小越，你是医生，这事你来说。”
洪霖猛地转过头，望着秦越，那种眼神，那种急切，那种火热，让秦越震撼，没错，那样熟悉的眼神，秦衿有，自己也有。
“我觉得以洪霖这份儿心态，还有他自幼习武的体质，把药吃好，我再每天辅以针灸激发元气。一年，不，至少半年应该没问题，我是指与常人一样。”秦越望着洪瑾，缓缓道，“而且，我觉得洪霖应该去趟缅甸，或许还有转机。”
凃一刀一愣，不等洪瑾说话，抢先问道：“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卡尔神父，卡尔神父现在还在缅甸。”秦越急切地说道，“你们可能不了解卡尔神父，这是一个非常高明的医生，曾经在腾冲住过几年，和我家互换医术，医术高明，我老爹可傲得很，同行里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但对卡尔神父也是万分敬佩。后来他去了缅甸传教，和我家依然有书信往来，那些盘尼西林，就是他每月一次托人送来的，如果他肯救治，洪霖的病情说不定还有救。”
“这位卡尔神父连盘尼西林都能制造，可见这人的医术确实不一般，那好，你明天去备好路上的药，洪霖跟我们去缅甸，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洪瑾的眼睛也亮了，重重地点头。
“多谢大小姐。”洪霖的眼中也含泪了。
洪瑾摇头道：“行了，多哭伤身，你也要多保重，能撑多久是多久，天无绝人之路，或许还有转机。我与你到底十几年的主扈情分，我怎么也要为你求得一线生机。”
“是，大小姐。”洪霖重重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洪霖绝不负誓，必然守护大小姐直到最后一刻，已报知遇之恩。”
众人见得此景，不禁默然。只有秦越暗暗摇摇头，他是最清楚洪霖病情的，除了传说中的“逆天改命”外，实在想不到任何治疗之法，而“逆天改命”连秦焕风都没做过，只有那位神秘莫测的卡尔神父曾经暗示他能做，所以秦越也计划带着洪霖去缅甸找卡尔神父，至于卡尔神父是吹牛还是真有这本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洪霖的情况，恰如当前的中国，除了去缅甸拼命求得一丝生机外，并无其他出路。
当晚，月明星辉，清冷的微光映照大地，秦越想着洪霖的病情，又担心明日见了老爹后不知如何应答，怎么也睡不着，遂披了衣服走出帐篷，一阵清风拂过，即使是云南，冬季的夜风也带着寒意，令秦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戴云涛治军甚严，晚号一响，除了巡逻警戒人员外，士兵不得擅出营房，违者重罚，但这个规矩对荧惑当然无效，洪瑾身份既尊贵又重要，她只要在军营就能源源不断地为中国拉来大批援助，所以一般的军规在荧惑使不上劲，比如凃一刀这个夜猫子最喜欢半夜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