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集

2014-03-13 10:10:41 发布 | 15830字

1.晚雨内 郑耀先住所 郑耀先 韩冰

凄风苦雨。

郑耀先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旁边的衣袖,破洞只缝了一半。

韩冰拉住郑耀先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含泪说道:我革命了半辈子,什么都没剩下,唯一的财产也只有你这个伴儿了。如果连你也离我而去,那后半生我该怎么过?

郑耀先依旧昏迷不醒。

突然,门外的高音喇叭中,正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浑厚而又铿锵的声音。

广播:他们是一群反共、反人民的反革命分子,他们同我们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丝毫谈不到什么平等。因此,我们对他们的斗争也只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我们对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是什么平等的关系,而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关系……

微微张开肿胀的双眼,郑耀先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是……洗干净屁股…… 乖乖等着挨整吧……

“噗嗤”一声,原本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韩冰,突然破涕为笑。

指指门外广播,郑耀先咧开肿胀破溃的嘴,苦笑:听到这消息……你还能笑出……可真是没心没肺……

攥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胸前,韩冰摇摇头:别说了……你能活过来就是万幸……

郑耀先叹息:看样子,这场运动来头不小……估计比反右还要凶猛……

韩冰点点头。 起身关闭窗户,广播声戛然而止。

韩冰看看床上的郑耀先:你少说两句,好好休息。

痛苦地**一声,郑耀先:你说说……他们早不斗、晚不斗,偏要在运动之前斗,唉……我现在这样子,怎么熬得过去?

来到他身边,再次握紧他的手,韩冰:再忍忍,估计和以往差不多,没几天就会结束。

郑耀先:这都多少个‘几天’了?当初,还不如把我给毙了……

痛苦地摇着头,韩冰大声喊道:不许胡说!我们都能活下去,一定能活下去!

缓缓闭上眼睛,郑耀先疲惫不堪:但愿吧……

整个人似乎快要走到人生的终点。

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韩冰逐字逐句问道:你答应过我,此生不能白发同结,宁毋死,莫偷生!

郑耀先微微颔首。

泪水打湿了床单,韩冰:可你要说话算话。

握住韩冰的手掌,紧了一紧。

2.晨内 高君宝卧室 高君宝

高君宝被窗外振聋发聩的口号声惊醒。揉揉眼睛,从床头翻身坐起,甩甩头,强行驱走倦意。

穿鞋、抹把脸,抓起个馒头揣进怀中。

背上鞋箱,推开卧室门。

3.日内 荷香家 荷香 高君宝

刚刚走出卧室,卧病在床的荷香,强行撑起身子挑开帘栊:君宝啊!外面闹啥呢?

高君宝不以为然:管它呢,哪天不是瞎折腾?

推开房门走出。

4.日外 巷口 高君宝 红卫兵 郑耀先 韩冰

一出巷口,高君宝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糊满街道,一群带红卫兵袖标的学生,呼喊着惊天动地的口号“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发疯一般揪斗“黑五类”游街。

郑耀先、韩冰也深陷其中被人揪斗。

高君宝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向家跑去。

5.日外 荷香家院子 桂芳 高君宝

高君宝冲进院门,喊道:桂芳!这几天没事儿别上街,外面不安全……

话音未落,一身国防绿的桂芳,蹦跳着从屋里跑出。脑后的“小刷子”从他鼻尖划过。

高君宝忍不住打个大喷嚏:啊嘁!

一把揪住妹妹小辫子。

周桂芳“哎呦!”一声,挣挣头发:哥!你干嘛揪我辫子?放手!

高君宝:回家!

拦腰连拖带拽,将四足乱蹬的妹妹从院子拉进堂屋。

6.日内 堂屋 桂芳 高君宝 荷香

紧闭房门,贴在门缝上小心听一听,直至确认平安无事,君宝这才松口气。

转身对妹妹低声吩咐:外面很乱,你不要出去惹祸。

挑挑眉毛,桂芳“哧!”了一声,大声说道:你懂什么?这是运动,是向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发起的夺权运动!

高君宝不解:人家走路碍着你什么?用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桂芳有些不耐烦:哥!我说了你也不懂,赶快让开!

挡在门前,君宝指指自己:我脑子虽说有病,可不缺心眼。像你们这么干那不是胡闹么?反正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哪也不许去!

桂芳大声质问:你凭什么管我?

君宝喊道:我是你哥!

一翻白眼,桂芳不屑:哼!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从帘后探出头,满脸皱纹,披着衣裳的荷香嚷道:还有完没完?都别吵啦!这大清早的,也不叫人消停消停?

“哼!”各自一扭头,兄妹俩谁都不理谁。

过了片刻,君宝掏出五元钱和半斤粮票,悄悄塞进桂芳口袋。

猛然回身,桂芳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你干嘛?

君宝:哥给你零用钱,省着点花。

桂芳不满:我干嘛要你钱?

君宝急了:那你想花谁的钱?

掏出钱往地上一扔,桂芳噘起殷红小嘴:切!

荷香拾起粘了粘痰的钞票,用袖子擦擦,心疼得要命:小祖宗啊!你别闹了行不行?这钱怎能乱扔?(指着桂芳,痛心疾首)你呀!就是那大户人家的小姐,连过日子都不会精打细算,唉!糟蹋钱是要折寿地!

桂芳反问:这都什么年代啦,你还满脑子封、资、修思想?

荷香气得火冒三丈,拍着大腿叫道:啥叫封、资、修?没有你这封、资、修老娘,怎会有你这十八九岁,还人事不懂的大姑娘?

桂芳狡辩:我怎么不懂事啦?

荷香:你哥是在为你好,你怎么不领情?

一瞥嘴,桂芳:好什么呀?他是在拖革命后腿!我没他这种反动哥哥!

抡起扫帚,披头散发的荷香,气急败坏丢过去: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高君宝手疾眼快,一把拦住干娘,回头向妹妹疾喊:你还不快跑?想气死娘啊?

桂芳就势跳出窗户,三蹿两蹿没了影。

荷香叫嚷:放开我!你别拦着!今天我非打死这忘恩负义的兔崽子不可!

高君宝喊了一声:娘!(扶到一边坐下,惆怅)她都这么大了,打还管什么用?

一声叹息满面愁云,荷香咧着没牙的嘴,拍着大腿自怨自哀:唉……我是用满口的金牙,把你们兄妹都拉扯大。可到老却养出个小白眼狼?人都说闺女是娘亲的小棉袄,可这丫头,怎就不让我这当娘的省省心?

高君宝苦口婆心:娘,桂芳还小……

一瞪眼睛,荷香喊道:小?她都多大了?我象她这岁数,早就是留香苑的头牌了!

高君宝:过去那点事儿您就甭提了。要不是陈局长替您说情,‘坏分子’这顶帽子肯定落在您头上。

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落。

荷香抹着眼泪感叹:看来呀,还是陈局长说得对。唉!娘本打算让你们亲上加亲,可瞧这架势,桂芳跟你……就是两路人。

拉住儿子的手,荷香老泪纵横:我看,你还是别抱啥希望了,什么人什么种儿,她那性格随她亲妈……

君宝:桂芳一直把我当成哥哥,这我知道。再说……我连初中都没毕业,怎么能配上人家高中生?

荷香摆着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一阵剧烈地干咳后,一口痰吐在地上,上面布满血丝……

7.日内 老袁办公室 老袁 陈世萍 郭文志 街道主任 红卫兵(群)

老袁举着话筒:什么?周志乾只是奄奄一息?谁给他留下的这口气儿?

电话:袁书记,群众已经尽力了。可这家伙……的确是九条命的猫,怎么弄都不死?

摔落电话,老袁气得七窍生烟,卡腰在屋里走来走去。

门被应声推开,陈世萍、郭文志率领红卫兵闯进来。

老袁吼道: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上前一个嘴巴,扇得老袁的头重重扭向一边。

郭文志扬着巴掌:袁国兴,你这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作威作福、吆五喝六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几个红卫兵上前,将袁国兴按倒。郭文志解下皮带,迎头一阵乱抽。

老袁满脸是血,却咬着牙,一声未吭。

陈世萍:打倒走资派袁国兴!

红卫兵:打倒走资派袁国兴!

众人将老袁拖出。桌上的字幅“雷”,被扯得粉碎。

8.晚内 牛棚 郑耀先 陈国华 老袁 红卫兵小将

陈国华被推进牛棚。他站稳身子,擦擦脸上的血,揉着胳膊打量四周。

黑暗中,草堆上传来“簌簌”的声音。

陈国华惊叫:谁?

郑耀先:我,周志乾。

走到郑耀先身边打量一番,陈国华不敢相信: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摸摸郑耀先的手臂,一惊)断了?

郑耀先苦笑:总比丢命要好。

二人歪在一旁坐下,郑耀先问道:老陈,你什么罪名?

陈国华惨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揉着胳膊)老袁更惨,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从成都到山城被人斗了一路。(看着郑耀先)想当初,你这‘反革命’帽子还是他扣上去的。现在可到好,连他自己也成了反革命。唉!这世道上哪儿说理去?

郑耀先:呵!历史专找中国人开玩笑,以前这样,以后也是如此。哎对了,老袁他没事吧?

房门一响,老袁被两个红卫兵拖进来,直接丢在地上。

红卫兵走出去,锁门。

郑耀先和陈国华爬过去,老袁昏迷不醒,一条腿已经被打断。

抱起老袁,陈国华焦急喊道:醒醒!醒醒!老袁!你可千万别睡!

郑耀先在老袁断腿上一敲,随着一阵痛苦地哀号,老袁睁开眼睛。

和郑耀先对视,老袁双眼冒出熊熊怒火。

陈国华劝道:算了吧老袁,都到这份上了,还是先养伤吧。

老袁撑起身子,一巴掌将郑耀先扇到一边。指着捂脸的郑耀先,老袁哽咽:我只恨这辈子,再也没机会报杀友之仇,夺妻之恨了。

郑耀先低头不语。

陈国华上前拦阻,老袁指着郑耀先鼻子又骂:我袁国兴大好男儿,岂能与你这种人为伍?呸!没污了我这双眼睛!

伸手要抠自己眼睛,陈国华赶紧跑住他:老袁!你能不能冷静?都这时候了?再闹还有什么意义?

郑耀先摇头,苦笑不已。

拗不过陈国华,老袁掏出字幅“雷”的残片,贴在胸前,痛哭不已。

9.日内 造反司令部 陈世萍 马晓武 小彭 小赵 与会者

“山城市工人革命造反司令部”陈世萍司令,在群众代表大会上,高举中共中央1948年密字第213号令和1951年第4号通缉令。

陈世萍义正辞严:同志们,相信这两份文件大家都不陌生,可你们看一看:二十年了,时隔了二十年,这血债累累的‘鬼子六’还在逍遥法外!由此可见,自打建国以来,这些‘走资派’都在干些什么?嗯?这不正说明:他们与反动派沆瀣一气吗?像这样的衣冠禽兽,不打倒能行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自古以来,就没有能保佑劳苦大众的活菩萨!我们要靠自己,靠无产阶级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伟大力量,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将所有反动派彻底打倒!再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陈世萍的讲话声情并茂,极具煽动性,与会代表的情绪激昂澎湃,口号声震天。

代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一旁的马晓武苦笑连连,对小彭低声说道:这女人疯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疯,比起我媳妇恐怕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小彭:这不是胡闹么?凭她那两下子还想对付郑耀先?(摇摇头)这是嫌命长了,想早死早解脱。和‘鬼子六’过不去的人,呵呵!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愿她是个例外。

小赵捅捅他:别说话。

陈世萍:同志们!既然要‘破四旧、立四新’,那就不能只停留在口头上,要体现在具体行动中,熔化在思想深处。所以针对‘鬼子六’一案,我们不能单靠个人小打小闹,要相信群众,充分发挥群众的积极性!(喝口水,喘口气)我个人认为,关于调查‘鬼子六’,由某一单位负责这是完全错误的,是严重的个人英雄主义!与毛主席的群众路线根本格格不入!

小彭苦笑:得!咱公安局也靠边站了。

小赵:算了,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陈世萍:我主张,由几家造反派组成联合调查组,对这历史悬案一查到底。有没有刑侦、反特经验都是次要的,有没有高昂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那才最主要!

台下掌声如雷,淹没了口号声。

10.午后内 审讯室 陈世萍 郭文志 老袁 桂芳 红卫兵

老袁被红卫兵拖进室内,锁在靠背椅上。伤痛折磨得他大汗淋漓,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陈世萍上下打量老袁,一拍桌子:袁国兴!你老实交待!周志乾到底是不是郑耀先?

老袁:我从来就没说他不是!

陈世萍:那好,我问你,韩冰是不是特务?

老袁唯有苦笑。

郭文志:你想顽抗到底吗?

轻蔑地一笑,老袁:我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闹了半天,也就这两撇刷子。

郭文志:放肆!再不交待就砸烂你的狗头!

老袁放声大笑:怎么?吓唬我?(拍拍胸口)老地工了,什么阵势没见过?想从我这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做梦!要害韩冰!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陈世萍不耐烦了:袁国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好,我倒想看看你这败类,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老袁:三头六臂没有,一个共产党员的良知告诉我,必须要唾弃你们!你们打着革命旗号,分明想破坏我党与人民群众血肉联系!篡夺千百万革命先烈,用鲜血换来的红色江山!郭文志!陈世萍!我呸!你们这些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畜牲!中国有了你们,我为七亿同胞感到耻辱!

郭文志解下皮带,咬牙切齿走过去。老袁每说一句话,他就抽一下,直打得老袁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老袁高声叫道:打得好!打得好!舒服!看看是老子的骨头硬!还是你们的皮带硬!

郭文志:叫你嘴硬!叫你骂!

越抽越狠。

老袁忍痛狂笑:哈哈!小子!知道什么是共产党员了吧?继续!千万别停手!有尿你就尽管撒!我倒要看看,你狗肚子里能装几斤酥油?

鲜血顺着椅子滴到地上,汇成血泊。

碎牙落在了血泊中……

郭文志回头看看陈世萍,很为难:妈的,这家伙太死硬!

老袁吐出嘴里的血沫子:呵呵!别说是你这两下子。想当年在上海,电椅、皮鞭、辣椒水……老子什么没经历过?和国民党比,你还差得远!

郭文志气得肚皮溜鼓,恶狠狠瞪着他。

老袁笑了:小子!不服气是不是?来来来!(指指头)老子想看看自己脑浆,麻烦你给开个天窗!

郭文志变了脸色,神色有点恐慌。

吐了一口血痰,老袁高傲地仰起头:让我陷害自己同志?做你的春秋大梦!这辈子,党就没教过我‘低头’二字!(一撇嘴)切!说这些给你听,你这杂碎都不配!

周桂芳表情冷漠,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11.午后内 审讯室隔壁密室 韩冰 桂芳 红卫兵(女两名)

韩冰流着泪,静静听完老袁的每句话,手指将桌面挠出深沟。

桂芳推门探头:把她带出来!

红卫兵小将叉起韩冰,桂芳关门。

12.午后内 走廊 郑耀先 韩冰 红卫兵(男女各两名)

郑耀先被革命小将押出牛棚,在走廊拐角处,撞见刚刚走出密室的韩冰。两个人没说话,各自用忧郁而焦虑的目光去凝视对方。

郑耀先挨了一巴掌,而韩冰的后腰,则被踹上一记大脚。

红卫兵:看什么看?快走!

13.午后内 审讯室外 郑耀先 老袁(昏迷) 红卫兵四名

血淋淋昏迷不醒的老袁,被担架抬出,地上滴了一溜血迹。

目送着老袁离去,郑耀先后腰挨了一脚,一头扎进审讯室。

14.暮内 郑耀先 郭文志 桂芳 红卫兵

正准备弯腰向墙上的伟大领袖鞠躬,突然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女儿。

桂芳已经长大了,娇美动人的瓜子脸上,隐隐透出一层煞气。她是一个把母亲优点全部继承的小美人,眉宇间孕育着母亲当年的风范,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再生的小陈浮。

郭文志冷冷一笑:周志乾!姓袁的你看到了吧?(指着郑耀先鼻子)不老实交待问题你也一样。与人民为敌,就是这种下场!(用余光瞥瞥旁边的周桂芳)

郑耀先低眉顺眼:是是是!我交代,一定老实交待!

郭文志:你是不是大特务郑耀先?

摇摇头,郑耀先:我不是,真的不是。

郭文志:那你为什么娶个特务老婆?

郑耀先脱口而出:我是一时糊涂,所以就……

“啪!”一条皮带迎面抽来。

倒吸着凉气,剧痛难耐的郑耀先晃晃头,定睛一瞧:发现攻击自己的人,居然是打小就在怀里撒娇的女儿。

郑耀先龇龇牙,对满脸怒容的桂芳颤声问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一拍桌子,郭文志厉声喝斥:周志乾!你放老实点!这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郑耀先摇摇头。

郭文志有些不耐烦:说!你到底是不是郑耀先?

郑耀先的态度很坚决:我不是!

脸上又挨了一记皮带……

郑耀先:我真的不是!

“啪……”

瞪着女儿,后悔、心痛、绝望、愤怒等诸多表情,在郑耀先脸上不断交织。

郭文志点点头,很满意:周向红,你表现得不错。现在正是你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的时候!

瞧瞧英姿飒爽的女儿,郑耀先怀疑自己听错了:周向红?

桂芳双手掐腰,格外意气风发:对!我叫周向红,是心向毛主席的红卫兵!(手臂在胸前一横)

暗自一叹:唉……

郑耀先哭笑不得。

郭文志拍拍手,几名彪形大汉搬进麻包。打开倒出后,里面全是郑耀先的材料。

郑耀先一愣,眨眨眼,没说话。

郭文志冷笑:这只是一少部分,还用我给你挨篇儿念么?

摇着头,郑耀先讪笑:不用!不用!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郭文志:这么说,内容你都了解喽?

郑耀先:我在公安局档案科看过一些,可没有这全。

郭文志:既然对郑耀先的往事很清楚,那么,你承认自己是郑耀先喽?

郑耀先:您甭往死胡同里拐我。清楚是一码事儿,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又一拍桌子,郭文志喝道:还敢狡辩?

郑耀先苦笑:那您……打算让我怎么着?

周桂芳咬牙甩出皮带,打得郑耀先涕泪横流,苦不堪言。

15.暮内 审讯室 韩冰 陈世萍 红卫兵

陈世萍:韩冰,你想自绝于人民吗?说!周志乾是不是郑耀先?

韩冰毫不犹豫:我不清楚!

陈世萍:可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郑耀先!

韩冰:表面证据不能给一个人定罪,这是常识。关键在于你们有没有直接证据?

陈世萍:韩冰,你的态度很顽固!是想顽抗到底!

韩冰:我虽然已被开除党籍、公职,但党教育过我: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

陈世萍:你们这些反革命,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连大特务杨旭东都没逃过人民审判,你还想妄存侥幸替周志乾辩护?

韩冰大吃一惊:杨旭东落网了?

16.暮内 牛棚 老袁 陈国华 红卫兵

老袁被红卫兵丢进牛棚,他痛苦地叫一声,翻了几翻一头撞在墙上。

红卫兵锁上房门。

陈国华爬到他身边,安慰他:老伙计,你可要挺住。咱们除了坚持下去已经无路可走。好在历史是公正的。

老袁悲愤:如果历史真这么公正,那郑耀先为什么不遭报应?

陈国华无语。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他们往死里折磨你,到底为什么?

老袁苦笑:陈世萍要陷害韩冰,想从我这打开突破口。

陈国华紧张:你怎么说?

老袁:一句话,头可断,血可流,想叫我无中生有,‘门都没有’!

点点头,陈国华感慨:老袁哪,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老袁摇着头:和老陆比我还不够。(捡起字幅碎片看了看,难过)可惜啊!就连他最后的遗物,我也没保住。

陈国华的眼睛湿润了。

拍拍陈国华的手,老袁:老陈,我有个心愿。

陈国华:你说。

老袁:有生之年,我希望你能抓住郑耀先,替老陆、江欣和墨萍报仇……(泪如雨注)二十年了!我用了二十年时间,也没除掉‘鬼子六’,实在对不住老战友……

陈国华左右为难。呆呆望着老袁,欲言又止。

门口红卫兵喊道:袁国兴!通知下来了。你已经被开除党籍,撤销了一切职务!(将几页纸塞进来)自己看!

纸张飘到老袁面前,他颤巍巍捡起,看了几眼便面如死灰。

老袁:我怎么成了叛徒、内奸?这……这……

一声长叹,陈国华唏嘘不已。

17.晚内 审讯室 郑耀先 郭文志 桂芳 红卫兵

将杨旭东照片递到郑耀先面前,郭文志盯住他眼睛。

郭文志:这个人,你认识吗?

郑耀先:这是杨旭东,我见过他照片,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郭文志怒道:胡说!

突然一愣,瞧着照片,郑耀先有些惊呆了。

郭文志:你说不说实话?

郑耀先苦笑:不是……我一无名小卒,人家凭啥要认识我?

劈手一记耳光,郭文志语气冰冷: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你要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再次举起照片,大声质问)杨旭东来山城,是不是找你?

摇着头,郑耀先对他的审讯方式很苦恼。

郭文志:你装什么哑巴?想蒙混过关?

呆了一呆,过了许久,郑耀先这才问道:你能提个醒儿么?

郭文志:杨旭东!到底是不是来找你?

郑耀先没吭声。

郭文志喝道:又想装哑巴?

随口应了句“让我想想……”,郑耀先将目光转至墙壁上的画像。

18.夜内 审讯室 韩冰 陈世萍 红卫兵

韩冰快崩溃了,流着泪,任凭陈世萍逼问就是一言不发。

陈世萍喝道:你到底说不说?

几个红卫兵上前,拴住韩冰手指,将她吊在门框上。

韩冰咬着牙,冷汗如雨。

陈世萍冷笑:怎么样?这滋味好受吧?

韩冰继续流汗流泪。

陈世萍暴跳如雷,一摆手命令:给我好好教训这死不悔改的顽固分子!

打手一拥而上……

19.夜内 牛棚 老袁 陈国华

陈国华正在熟睡。

望着窗外月光,老袁喃喃自语:我,袁国兴,1927年入党。国民党的白色恐怖和小鬼子的腥风血雨,都没动摇我的信仰。(苦笑)可现在,我反倒成了叛徒、内奸?(苦笑连连)呵呵呵……(一声悲叹)党啊!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

陈国华翻了个身,背对老袁,继续熟睡……

慢慢抓过衣衫,挽成绳索,看看窗上的栏杆,一点点爬过去。

扶着墙壁,艰难撑起身。袁国兴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共产党员袁国兴,命绝于此”。

挽着绳索,老袁:小韩……你多保重。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来世希望你给我个机会……

系上绳结,转身将脖子伸入缳套,老袁默默念道:老陆,我来了……

向前一倒,老袁斜倾着吊在墙上……

门外,响起红卫兵小将的口号声: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20.夜内 审讯室 郑耀先 郭文志 周桂芳 红卫兵

郑耀先摇着头,表情由难以置信,逐渐陷入痛不欲生的悲惨境地。

揪住郑耀先,郭文志劈手扇了他几记耳光:你以为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脱审判?哼哼!放心!从韩冰那儿,我们照样可以定你的罪!

猛然一颤,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骤然袭来。郑耀先晃了晃捂住胸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韩冰……

桂芳含着委屈的眼泪,喝问:还敢叫那个破鞋?为了这破鞋,你连女儿都不要!

抡起武装带狠狠抽过去。“啊”的一声惨叫,摇摇欲坠的郑耀先,右眼被皮带扣打得血肉模糊。

郑耀先一头杵倒在地……

桂芳惊呆了。她擎着手臂,望着昏死过去的父亲,蠕动着嘴唇,一时间,居然不知该如何收场。

惊慌失措地瞧着众人,桂芳反复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拍拍呆若木鸡的桂芳,郭文志欣慰地赞许:周向红同志,恭喜你。你终于和万恶的旧家庭决裂了。

一摆手,打手上前冲郑耀先泼了盆凉水。

看着悠悠转醒的郑耀先,郭文志喝道:起来!不许装死狗!

21.夜内 走廊 郑耀先 韩冰 陈世萍 郭文志 周桂芳 红卫兵

韩冰快疯了,她神情恍惚,机械地迈动脚步。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水,将单薄的衣衫打得斑驳一片。

郑耀先被人抬出来,周桂芳走在他身边。

桂芳情绪恢复得很快,瞧也未瞧郑耀先,扭过头,对同伴生生挤出一句话:我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鲜血从担架滴到水泥地面,留下串串永远也抹煞不掉的记忆。

郑耀先清醒了,可他在流泪。鲜血混着冰凉的泪水,无声地倾诉……

担架和韩冰擦身而过,就在她彷徨无助的刹那,一阵痛不欲生地哀号,在她耳畔感天动地……

慢慢向她伸出手臂,滴着鲜血的指尖,急速颤抖,一丝悲凉在窒息的空气中快速弥散……

撕心裂肺般嚎出一声凄厉,韩冰用力摆脱束缚,发疯似的扑向郑耀先……

韩冰:老周!

紧紧握住枯槁的手掌,韩冰细细揉捏,慢慢贴向自己伤痕累累的脸颊……

抚去爱人唇边那强颜欢笑的泪水,痛苦地张张嘴,郑耀先给爱人留下人生最灿烂的笑容。

韩冰也在笑,那是一种源于痛苦的笑,是为了安慰爱人,无论如何也要挤出的悲笑。

将胸口贴在他的脸上,鲜血印红韩冰的衣衫。

韩冰柔声说道: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一步步走到人生尽头。除非……你放弃了自己……

从肿胀的嘴唇中奋力挤出三个字,郑耀先:我……也……是……(慢慢合上双眼,手掌在一点点垂落……)

韩冰哀啼:老周!

陈世萍命令:把她拉起来!

几名打手将韩冰强行拽离担架。

双手脱离的一瞬间,最后望一眼气若游丝的郑耀先,韩冰擦擦泪,冷静得象个冰人。

陈世萍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斜乜着韩冰:你好象不服气?

淡淡一笑,韩冰扭过身去,不想再看这女人一眼:送我回牛棚吧,谢谢!

郭文志:饿他们一宿,给我打掉嚣张气焰!

22.夜内 牛棚 韩冰

韩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垂落。

一缕凄凉的月光照进牢房,室内升起一抹淡淡的雾气…..

23.夜内 牛棚 陈国华 老袁尸体 郑耀先 红卫兵

牢门打开,红卫兵抬着郑耀先往里送。

突然,一个红卫兵发现斜倾在墙壁上的老袁,“妈呀”一声,丢下郑耀先转身就跑。

陈国华闻声陡然坐起,盯着老袁尸体,整个人都傻了。过了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厉声喊道:老袁!!!

一群红卫兵涌进牢房,望着老袁尸体,茫然不知所措。

24.夜内 牛棚 郑耀先 陈国华 老袁尸体 红卫兵 牛鬼蛇神

在红卫兵看押下,老袁尸体被牛鬼蛇神抬出。

牢门再次关闭,老陈泪眼婆娑抽噎不止。

横躺在地的郑耀先,一声**,悠悠转醒。

郑耀先哽噎:韩冰……韩冰……

陈国华擦擦泪,握住他的手:老周,你怎么样?

裹住的右眼,还在渗血。

陈国华伸出袖子,为他擦去额上冷汗。

一阵痛苦地哀号,郑耀先紧握他的手,指甲深深抠进皮肉。

郑耀先泣道:老陈,天意弄人哪……

陈国华大吃一惊,忙问:你说什么?

翕动干涸皲裂的嘴唇,郑耀先头部一歪,再次昏死过去……

25.午内 走廊 桂芳 君宝 红卫兵 韩冰

桂芳走在前面,紧绷俏脸一言不发。高君宝紧随其后,背着鞋箱,不停向两边看。

两边紧闭的房间内,传出阵阵哀号和**。

桂芳不悦:你来干什么?

君宝:娘要不行了,想叫你回去看看。

桂芳毫不犹豫地拒绝:我没空。

君宝生气了:你说什么?

桂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开展得如火如荼,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当逃兵?

君宝拽住她,厉声问道:你这叫什么话?那可是从小把你养大的娘!

桂芳甩手摆脱他:毛主席教导我们: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一时语塞,高君宝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一旁铁门内,传来微弱的哭泣声。

桂芳瞧瞧门口红卫兵,问道:那个破鞋还不老实么?

红卫兵:除了哭,也到没什么。

桂芳点点头,恶毒地瞧一眼铁门,恨恨离去。

红卫兵突然问道:哥们,你什么成份?

君宝不假思索:城市贫民。

红卫兵:贫民好!贫民好!你替我看会儿,我去吃口饭。

君宝为难:这……

红卫兵:嗨!没事儿!人只要不跑了就行。再说,你不是周向红她哥嘛?自己人。

沉吟片刻,君宝点点头。

掏出饭盒正想吃饭,门口传来“簌簌”响动。从气窗向里望去,露出韩冰那苍白憔悴的脸。

君宝:你饿啦?

韩冰点点头。

君宝:你等着,我这有馒头。

准备开启饭盒。

从气窗伸出手,韩冰:给我一半就行,剩下一半……(流泪)留给桂芳她爸爸……

略一迟疑,君保点点头。打开饭盒,可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宫门倒”邮票。

君宝:呦!拿错了。

26.晚内 荷香卧室 荷香 高君宝

奄奄一息的荷香,缓缓睁开眼睛。

高君宝握着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噼里啪啦”掉眼泪。

荷香直勾勾瞧着棚顶,导着气,艰难问道:桂……芳……还……还没……回来……

君宝:已经捎去口信了,她一会儿就回来。

握住君宝的手,荷香拼命摇了摇:她……回……不来……

擦擦泪,君宝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您多想了,桂芳正往家赶。

荷香:没看到……你们……拜堂……娘……(导气)死不……瞑目……

君宝:娘,咱帮人不能难为人,把她养大也不是图这个。

颤抖着手,荷香摸摸君宝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辈子……娘……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良心’……二字,(剧烈喘息)做……人……不怕穷……就怕……没良心……

两眼向上一翻,荷香歪倒在床,溘然长逝,死不瞑目……

君宝的泪水,一滴滴溅落在荷香手背。他哽咽着,慢慢抹上老太太双眼。

退后几步,跪倒在地,磕着头,君宝凄凄惨惨喊了声:娘!

27.晨内 市局办公室 晓武 小彭

小彭将报告送到晓武桌面。

晓武看了看,突然问道:荷香死了?

小彭:昨天晚上走的。

撂下报告,晓武感叹:这个老太太,卖了一辈子身,可唯一不肯出卖的就是自己的良心。(感慨)唉!她这一去,带走了世上多少良心?

小彭没说话。

打开抽屉,取出文件签字,随手交给小彭:这是我靠边站之前,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

小彭接过文件,难过地低下头。

晓武:关于杨旭东的档案,都安排好了么?

小彭:全改过了。

晓武:那好,想办法将这些档案以不小心的方式透露出去。(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我再强调一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与杨旭东接头的人就是周志乾。

小彭:这么多年了,还有必要隐瞒么?再说现在这环境,什么能瞒得住?

晓武叹息:唉……尽力吧……总之能瞒一时是一时。

小彭想了想,追问:可周志乾怎么办?如果有人想从他档案去调查杨旭东……

敲敲签署的命令,晓武:所以他的档案也必须改。另外,再找家医院开具份死亡证明,就说这个人……已经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哼哼!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见鬼去吧。

小彭立正:是!(转身走出)

随手拿过一份报纸,晓武默默说道: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好处啊——能把一个人,变成喘气儿的鬼……

话音未落,晓武目瞪口呆。

报纸上,印着老钱被红卫兵批斗的照片。

28.日外 乱坟岗 高君宝 桂芳

跪倒在荷香墓碑前,披麻戴孝的高君宝痛哭不已。

桂芳抱着档案袋,默默走到他身后,放在他脚旁。

君宝悲愤:你还来干什么?滚!

桂芳尴尬地站到一边。

君宝头也不回:我说话你听见没有?滚!

桂芳气急败坏:你什么意思?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娘,凭什么……

起身一个嘴巴抽过去,君宝恶狠狠瞪着桂芳。

桂芳哭了:哥!你打我?

点着桂芳鼻子,君宝哽咽:我从来不打女人,除非这女人欠揍!

桂芳呜呜咽咽。

君宝激动:我不管你干什么,夺权也好,逐利也罢,可娘死了,你连一眼都不看,自己去照照镜子,你还是个人吗?

桂芳委屈,泣道:哥,你干嘛这样说我?娘生前,都没这样说过我……

君宝:娘是太崇你了,把你惯得没了人样!从今天起,你在家给我好好反省!不想明白,就甭打算出去!

桂芳急了: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君宝大喝一声:闭嘴!再啰里啰唆!我一脚踢死你!

桂芳吓得六神无主。

拎起档案袋,揪住桂芳小辫子,将她强行拽离坟场。

桂芳:哎呦!哎呦!哥!你放手,快放手!

29.午内 荷香家 桂芳 君宝

君宝将桂芳推进内室,锁上房门。

桂芳的声音:哥!你要干嘛?快放我出去!

君宝从抽屉里取出榔头铁钉,一言不发走出门。

30.午外 荷香家院子 君宝

君宝抓起木板,一块块钉在窗户上。

桂芳隔着玻璃大喊:哥!你疯啦?快放我出去!

君宝不耐烦:闭嘴!

最后一块木板,将桂芳彻底掩住。

君宝咬牙切齿:我叫你出去闯祸!叫你连亲爹都敢打?

31.午内 荷香家 桂芳 君宝

内室传出桂芳嘤嘤呜呜哭泣声,君宝置之不理。

打开档案袋,抽出杨旭东档案,君宝仔细研究。

一行小字:……杨旭东走投无路藏匿坟场,被我公安搜索部队抓获……

瞧瞧纸张和墨迹,不像是新的。君宝敲敲档案,眉头紧锁。

桂芳愤怒:高君宝!你是个大坏蛋!

君宝不以为然:我是坏蛋?好啊?坏蛋打好人,好人经受锻炼。嗯!继续反省!这辈子你都甭指望出来!

桂芳赶紧哀求:哥!我错了,我是坏蛋还不成?放我出去吧!

君宝:你是坏蛋?那我就是好人喽?好人打坏蛋,坏蛋是罪有应得。

桂芳拖着哭腔,死的心都有:我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咱们都是好人,你是我也是!

推开档案,君宝瞥了一眼门扇:既然这样……

桂芳大喜:你答应放我啦?

君宝笑了:好人打好人,那叫不打不相识。你给我老实呆着吧!

桂芳哀嚎一声:天哪……

32.晚内 牛棚 郑耀先 陈国华

郑耀先再次转醒,陈国华握住他的手,急切问道:老周,你怎么样了?

郑耀先喘着粗气,悲绝地说道:‘影子’…….是韩冰!

一腔热泪飘洒不已,郑耀先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陈国华吓得跳起来。盯了郑耀先好一会儿,这才一摆手,拼命摇着头。

陈国华大声说道:老周,玩笑不能这么开。(一指郑耀先,质问)说韩冰是特务,你打听打听,有人会信吗?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你把她变成了特务,呵呵!你和外面那些混蛋有什么区别?

郑耀先悲笑:你当我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吗?

陈国华在牢内团团乱转,搓着手气急败坏:你一定是弄错了,拿我耍着玩!呵呵!韩冰是特务?韩冰怎么能是特务?啊?她怎么就成了特务?

郑耀先闭着独目,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滚落。

33.晚内 牛棚 韩冰

手扶铁窗,向外望去,天上月光明媚,白云悠悠。

韩冰抬起手臂,向南京方向郑重地敬礼。超然脱俗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

34.日内 牛棚 郑耀先 陈国华

二人面对面坐在草堆上。

陈国华愤怒地抬起头,喝道:你今天把话讲清楚!(指着门外)他们冤枉韩冰到无所谓。(喘着粗气)可你不行,你要敢冤枉她,别怪我跟你翻脸!

郑耀先望着铁窗,痛不欲生。

深吸一口气,陈国华舒缓了语气:好了,说说你的依据。

郑耀先:是郭文志提醒了我。

陈国华一愣:郭文志?

郑耀先叹息:是啊……当时,他问我认不认识杨旭东。我在不经意间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杨旭东来山城到底是不是找我?难道除了我,他就不会找别人么?也许他把我送出去再回来找人,这就是‘A号想定’的内容。

陈国华皱着眉,没吭声。

郑耀先:如果仅是收集情报,或者进行简单破坏,这根本不需要杨旭东亲自出马,除非……是低级情报员不便知晓的绝密。可对于台湾来说,山城还能有什么绝密?思前想后,我不得不想到‘影子’。

陈国华:但江百韬已经自杀了。

郑耀先:认定江百韬是‘影子’,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从头到尾,江百韬承认过自己是‘影子’么?

陈国华没吭声。

摇着头,郑耀先:随后,郭文志另外的一句话又提醒了我。江百韬的自杀,很有可能是想‘蒙混过关’。

陈国华脸上疑云密布。

郑耀先:你想一想,我们向台湾分批透露‘被审查干部名单’,而台湾,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命令杨旭东停止调查?

陈国华:轮到江百韬之后……(迟疑)可这跟韩冰有什么关系?

郑耀先:别忘了,当时被羁押审查人员,除了几名干部和江百韬,还有一个韩冰。只不过韩冰的被捕原因与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们把她忽略了。(叹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一直以为由于江百韬被捕,才迫使台湾放弃了追查。可问题是:如果‘影子’不在名单上,那台湾还有必要追查么?由此推断,江百韬自杀这决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得知自身难保后,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掩护另一个人‘蒙混过关’。

陈国华凝眉苦思,一脸阴霾。

郑耀先:还有一点也被我忽略了。韩冰能被杨旭东抓住,你认为这不奇怪么?轻易涉险是情报员的大忌,作为一个老情报,韩冰会不清楚么?

陈国华: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在情报界也很正常。单凭个人猜忌,你不能说韩冰有问题。

郑耀先:晓武曾对我说过,他受伤昏迷前,隐隐听到韩冰说了一句话:‘有关郑耀先和徐百川的消息,都是我故意散布到台湾的。目的,就是想引你上钩’

陈国华:韩冰是经过组织授权,才向台湾散布的消息。而且内容,都是事先经过组织批准的。

郑耀先追问:这就更奇怪了。

陈国华愣住了。

郑耀先:杨旭东、杜孝先电文上两个雷同之处,就是‘回台述职’吧?

陈国华点点头。

郑耀先:那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这种联络方式的?

陈国华眨着眼睛。

郑耀先:这个疏忽很致命,就连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杨旭东早就知道了。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透漏给杨旭东,让他与台湾联系,用以证明自己身份。

陈国华惊呆了。过了许久,这才捂着胸口喘息:难道……这就是韩冰……被捕的真正原因?

郑耀先摇着头,惨然一笑:不!韩冰落在他手中,是为了救我……(含着眼泪)如果没猜错,那是因为她坚信:六哥是党国最忠实的‘三民主义者’!

缓缓闭上眼睛,陈国华痛不欲生,嘴角龟裂出血。

陈国华:要照你这么猜,台湾让杨旭东、杜孝先回去述职,是为保障‘影子’的联络暗语,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仰起头,郑耀先呆望棚顶,苦笑连连。

潮湿的天棚上,一滴水珠挣脱了束缚,堕向地面……

陈国华:怎么总感觉这是做梦?老周啊!你掐掐我,我已经不知道疼了。

35.晚外 江边礁石 高君宝

走到礁石附近,高君宝四下看看,见无人跟踪,从石下摸出一件油布包。

揭开防水布,看看油漆斑驳的改装电台,捡起一旁残破不堪的密码本。

翻翻密码本,露出一枚带有特殊锯齿的邮票。

取出饭盒中的邮票,两枚邮票的四边锯齿,全部吻合……

36.日内 牛棚外走廊 君宝 红卫兵 韩冰

君宝向看门的红卫兵打招呼。

红卫兵:嗯?怎么是你来啦?你妹妹呢?

君宝:来事儿了,肚子痛,实在过不来接班,所以就让我替她了。

红卫兵:哦……

解下武装带,红卫兵很严肃:好!抓紧时间,现在我就把阵地交待给你。(比划手势)你看,我们楼下是‘井冈山’和‘八一战斗队’的阵地,楼上是‘工革司’的阵地,我们是主峰阵地。说起来面积并不大,东西长只有五十公尺,南北宽不到三公尺,现在,一寸也不少,交给你了!

将武装带端到君宝面前。

君宝郑重接过:请放心。

敬个礼,红卫兵打着哈欠走了。

蹑手蹑脚来到楼梯口听了听,直到脚步声消失,君宝呸了一口,低声骂道:神经病!

回到牛棚门前。

窗口现出韩冰的脸,她两鬓斑白更加憔悴。

韩冰:我说的东西你找到了?

君宝点点头: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韩冰流泪:我找到‘雾’了……

君宝一愣:什么?

韩冰:原军统情报处,少将副处长郑耀先,就是共党潜伏的‘雾’!(痛不欲生)我终于知道,陈浮留下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了……

高君宝一惊,想了想,还是难以置信:你能肯定吗?这事儿可不小啊?传到台湾,不亚于爆了颗原子弹。

韩冰:错不了。(看着高君宝)我这个右派当得很苦,要不是陈世萍无意说错话,至今,我还不知道杨旭东已经出事了!

君宝:这和郑耀先是共党特务有什么关系?

韩冰:你知道,杨旭东是怎么出事的?

高君宝:他被捕经过一直是个谜。我查过他档案,里面好像做了手脚。

韩冰:徐百川说过,能将杨旭东置于死地的,只有老六!

高君宝有点傻了。

韩冰:这世上,也只有‘鬼子六’,能抓住杨旭东重情重义的弱点!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共党特务的原因,我想不出其它理由。也只有这样,徐墨萍窃密一案才能合理解释。

高君宝为难: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台湾方面恐怕不会有人相信这份情报。

敲击:我曾经怀疑他是‘雾’,所以在延安对他百般试探。直到后来,他把情报完整送回到总部,由此我才打消了疑虑。现在看来,他这手瞒天过海玩得很巧妙,连我都被骗过去了。

高君宝:既然这样,你有把握彻查他身份么?

韩冰:我会尽力。一旦拿到真凭实据,你就去江边用电台和台湾联系。告诉他们:‘影子’已经完成任务,不负党国厚望。

高君宝感伤异常,唏嘘不已。

37.午内 牛棚 郑耀先 陈国华 小彭 红卫兵

在红卫兵陪同下,小彭走进门。

他向陈国华点点头,将材料递给郑耀先。

郑耀先看了看,哑言失笑。

收回材料,小彭转身出去。铁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郑耀先。

陈国华急切问道:老周,出什么事儿?

拾起一根草棍,衔在嘴角,郑耀先平静地说道:他们给我开具了死亡证明。从今往后,郑耀先和周志乾……都在世上消失了……

无奈地笑了笑,陈国华:这也是没办法,因为谁也把不准文化大革命的脉。如果敌人想趁火打劫调查你,现在就是最佳时机。

摆摆手,郑耀先:你不用安慰我,我早就习惯了。以前我除了隐姓埋名,就差死没过。现在可倒好,连这一课也给补齐了。(长叹)唉……当右派之前我曾经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给自己讨个说法。(摇着头,把玩草棍)没承想弄来弄去,说法没讨到,就连自己身份也不得不永远消失。呵!与天斗、与地斗,未必是其乐无穷啊……

陈国华无语。

将草棍抛出,郑耀先:干我们这行儿就是这样,注定要付出许多,古今中外的无一例外。比方说江百韬,当他知道亲生女儿要被制裁,作为一个父亲,你可以想象一下会是个什么心情?可这就是情报员,(流泪)你的七情六欲,绝对不能凌驾于国家之上!为了信仰,必须放弃个人的荣辱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