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08-08-22 10:57:43 发布 | 3650字

绿叶挣脱寒冷的束缚,从枝头顽强探出稚嫩的盎然生机。他身穿将校呢军服,悠闲走出卧室,享受着天地间那重生般的温馨。抽出一根“老刀”香烟,在银质盒盖上敲了敲,慢慢塞进唇齿之间。

卫兵挥手敬礼,他抬手正正卫兵的帽子,像是哥哥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弟:“老板不喜欢邋遢兵。”说罢,拍拍卫兵的肩膀,转身向持枪荷弹的行刑队走去。

“老六,你这身打扮象娶媳妇,就不怕枪子一响会溅身血?”一个络腮胡子将官喊道。

“溅上血也是没办法,”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他戴上洁白的手套,“这些孤魂野鬼就算想找人报仇,也分不清是谁,只能凭行头去寻党国晦气。”

络腮胡子递给他一根香烟,低声说道:“老板今天亲临,你可要悠着点,少说几句怪话。”

“我那些怪话,老板已经听习惯了,”钱老六淡淡一笑道,“我这人就这德性,若瞧我不顺眼,大不了叫我收拾铺盖卷儿趁早滚蛋。”

“你小子,”络腮胡子讪笑一声,“干我们这行的,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那也要有后路才行。”

两个人率队穿过游廊走进刑场。望一眼面前这四男一女,他习惯地丢下香烟,铮亮的皮鞋踩上去,用力碾了碾。当再次抬起头时,已是血贯瞳仁满眼凶光。

“老六……”络腮胡子咽咽唾沫,向远处轻瞥一眼,“老板可在那边看着,什么意思我就不说了,你小子把握好分寸。”

他点点头,掏出1911式勃郎宁手枪,“哗啦”一声顶上子弹,交给身边的特务。脚步张弛有序,皮鞋擦动地面那特有的响声,衬托出他内心深处的沉稳和决绝。

五名共产党员冷漠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徐墨萍死死盯住钱老六,被钢丝鞭撕烂的嘴角,仍在不停地抽动。

在五个人面前来回踱了三圈,最后停在徐墨萍身前。冷冷瞥她一眼,猛然出手钳住这女人的咽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两个选择:一,说出你的上下级和联络方式;二,你可以高呼‘共党万岁’了。”

“呸!”墨萍狠啐一口。他伸出舌头舔舔嘴角,森然一挥手,身后的特务迅速扣动扳机,将这女人打得重重拗过去,红白之物溅得墙角淋漓斑驳。

踢踢女人的尸体,他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面前,口气依旧,生硬中夹杂着冰冷:“希望你我都不要再浪费时间。”

“呸!”这人将头轻蔑地一扭。枪口又是一跳,子弹贯穿他的头颅,带出一股血箭。

“钱老六!你不得好死!”剩下的三人破口大骂。

微微一笑,钱溢飞不为所动。

“中国共产党万岁!”这三人齐声高喝,凛然正气在天地间经久不息。

“死不悔改!真他妈死不悔改!”行刑特务抬手三枪,将三人迅速射倒,“喊哪!你们倒是喊哪!共党给你们喂了什么药?居然连国家民族都不要!说!你们到底图个啥?”

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微微徐动:“为了…...信仰……”

“去你妈的信仰!”抬手又是三枪,枪枪见血,血水从这年轻人身下蜿蜒弥漫,霎那间,将一片青草地染得猩红醒目……

“老六……”络腮胡子拍拍他肩头,苦笑着说道,“我们行刑队一枪没放,瘾头都叫你兄弟过足了。”

钱老六没吭声,接过手枪换过弹夹,随手插入枪套。

“这老六够狠。”远处观刑的戴雨农,不由眉头一皱,掏出洁白的丝帕,轻蘸额上的冷汗。“溅了一身血,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局座,”行动组长杜孝先在一旁低声询问,“您看……还满意吗?”

“不是自己人,能对共党这么狠吗?以后啊,这怀疑人要有根据,不准听风就是雨,还说什么风传……哼哼!万一弄出这消息的,就是共产党呢?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那会令自家兄弟寒心的!”瞥一瞥正在检验行刑效果的钱溢飞,他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这么杀女人可有违人和,看他的情形,这辈子似乎和共党的仇是解不开了。”

“那是,”杜孝先点点头,附和道,“谁叫赤匪总惦记要他的命?”

“唉!造孽啊……”又蹭蹭鼻尖上的汗珠,戴雨农沉吟片刻,支退旁人,对杜孝先吩咐道,“通知徐百川,叫老六晚上来见我。”

认识钱溢飞的人,都知道这钱老六杀人不眨眼。可他每次杀完人后,总要先到澡堂泡个澡,再去“留香苑”听听“评弹”喝上几杯。据他所说,这叫驱“霉气”。有人传闻,钱老六和“留香苑”姑娘袁宝儿关系密切,还经常在那里留宿过夜,是真是假,也只有军统内部知根知底的人,才会心知肚明。

像往常一样,钱老六洗个澡,换身干净的长衫,一头钻进留香苑后堂袁宝儿的“闺房”。见他进来,宝儿并没说话,只是起身福一福,便放下琵琶乖坐一旁。

“宝儿,六哥今天累了,帮我捏捏背。”

“嗯!”宝儿起身,低着头走到门前,回身望一眼钱溢飞,看看周围环境,便退身将房门闩上。

调大留声机的音量,宝儿走到钱老六身边,低声说道:“六哥,老卢说,咱们‘锄奸队’的人要干掉你,叫你小心。”

钱溢飞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闭上眼睛,安心享受宝儿捏拿在肩上的温柔力道。过了许久,他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宝儿,你找个机会尽快撤离。”

“哦?难道我的身份也被人怀疑了?”

“二处(军统)怀疑你是正常的,不管你是不是自己人,但凡长期接触我的,他们都要调查。不过,我现在并不担心军统,相反其它势利到很有可能给你造成麻烦。中统那只苍蝇就不必说了,有缝没缝,它都会叮一口。问题是咱自己人,如果他们想除掉我,又怎能放过与我关系密切的你?所以你必须万事小心,能躲尽量躲得远一些,不要弄出一笔糊涂帐。”

“我不信自己人会对个妓女下手,他们是不是急红眼了?”

“你想没想过:万一他们得知你在二处的身份,那后果将会怎么样?与组织保持单线联系,尽管安全性比较高,但其中不乏因误会而屈死的鬼。既然咱们无法向其他同志表明自己,那就只能退一步——明哲保身,方能化险为夷。”

“可我真要走了,你和老卢该怎么联系?”

“让他再派个女人过来。钱老六喜欢姑娘,这在军统早已是家喻户晓,如今突然改变习性,反倒过于显眼。”

“我觉得你这是假公济私,哼哼!瞧我不顺眼了,想趁机换换口味?”宝儿的小拳头在钱溢飞肩上用力一捶,可临了又有些心疼,撩起披肩长发,低下头,在他脸上深深一吻。

“宝儿,”钱溢飞握住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深情地揉捏着,“等革命胜利了,我就向组织打报告,正式和你结婚。等着我,六哥一定会娶你。”

“嗯……”紧紧搂住钱溢飞的脖子,宝儿凹凸有致的身躯,巧妙地贴在他背后。

过了许久……

“六哥,戴老板对你的考察通过了吗?”

“自从二处出现‘徐墨萍事件’,老板对谁都不信任。往往派出一个调查员的同时,再另外安插特务暗中监视,而且手段绝不重样。借力打力相互倾轧的伎俩,在老板用来,那简直是炉火纯青。所以被监视和反复考察,这在二处内部已不是什么秘密,没啥稀奇。”

“那你……”

“放心,他还舍不得干掉我。”

“你凭什么自信?”

“现在不能解释,组织保密条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好吧……我不问了……”

“宝儿,”钱溢飞的声音有些喑哑,“今天又有五名同志牺牲了,都是我眼睁睁送走的……”

“唉!别再说了,”叹口气,宝儿也很无奈,“你这是没办法。只不过长此以往,会造成其他同志对你的误解越来越深。”

“可惜那些牺牲的同志,绝对都是好同志,虽说他们必死无疑,但每次都有我参与,这就是一笔糊涂账。每当我闭上眼睛,那些同志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不信鬼神,可说不清为什么总这样。再拖下去,不用等敌人来收拾,我恐怕已经崩溃了。唉!我连自己是红是白都快分不清了。”

“六哥,你就是军统的王牌特务,你就是心狠手辣人人得以诛之的钱老六,你就是令所有共产党欲除之而后快的‘鬼子六’,明白没有?”

“嗯……”

“你的痛苦我理解,可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忍耐。只有彻底忘记身份,才能在这特殊环境中生存下去。”

“换种说教方式行不行?我感觉你像个政委?”

“爱听不听,不听拉倒。有本事,以后不要登我的门。”

“那我投降……”

“你呀!”宝儿微笑着,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钱溢飞脑门上轻轻一点,“也说不清上辈子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找地方讨论这问题。”

一闪身,悄然躲开钱溢飞伸出的“魔掌”,她侧着头,含笑说道:“你又来了?这次我约你,是有件事儿想通知。坐好!不许乱动!”

无奈地耸耸肩,钱溢飞有些失落,“好吧,你说。”

“根据工作需要,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断绝和你的任何往来,你的代号不变,仍然叫‘风’,往后由老卢和你保持单线联系。”想一想,觉得还有些不放心,便又叮嘱道,“能证明你身份的红宝石戒指,必须妥善保管,一旦丢失,也只有我和老卢,才能证明你的存在。”

“能不能换种方式?借用国民党那一套联络手段,你不烦吗?”

“这我说了不算。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将来恢复身份时,组织上可是只认戒指不认人。”

“还有没有别的?赶紧说,说完咱干点开心事儿。”

“六哥,你肝脏不好,少喝点酒……”

“嗯……还有吗?”

“太晚了,你回去吧……”

望着柔情似水的宝儿,钱溢飞无奈地摇摇头:“也对,每当下逐客令时,呵呵!我觉得你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