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劫持

2007-10-10 12:07:31 发布 | 4465字

(一)

陈诚是第一个冲进手术房的人,他的手里还拿着部队刚刚换发下来的一支03式自动步枪,虽然他还没来得及熟悉这支枪,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忘记打开保险,没有忘记拉枪机上膛,而且,枪里的子弹也是满的。

不过,陈诚忘了,自己毕竟还是一个新兵。

陈诚一眼就认准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数日前自称“阿布”的长着一副娃娃脸的J国女特工,她就坐在手术台上,怀里抱着一个小护士,准确地说,是劫持。阿布也认出了陈诚,笑了,那笑容让陈诚直觉得胸前一阵剧痛。

这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已经射中了陈诚。

当身体突然失去控制,陈诚的脑海里不停地蹦出一个又一个强烈的念头:不,不能开枪!有人质!有人质……枪!抓紧枪!不能给她……枪不能给她……

这一次,陈诚仍然没有开枪,但是他做对了。

(二)

当李股长接到值班参谋的报告时,团部直属队里,侦察连还在师部进行新装备的培训,尚未归制;通信连没有战斗兵员;警卫连的大部份老兵和包括连长在内的资深干部被借调到各连加强新兵集训工作,只留下一堆新兵和区区几个老兵。更糟糕的是,团部各机关首长一吃过午饭就分成几拨到各连驻地检查新兵集训情况去了,于是,暂时代理副参谋长职务、兼管通信股、军务股的作训股股长李知建上尉便成了现场的最高指挥官。

李股长赶到事发现场时, J国女战俘已经劫持了一名医务兵,正在手术房里同警卫连的方排长等人对峙,闻讯赶来的警卫连新兵们在四、五个老兵带领下风风火火地赶来,将手术房围得水泄不通,但投鼠忌器,什么也做不了。

据负责手术的上尉军医汇报,做手术时为了降低生理功能干扰、减少并发症,所以只对女战俘的下半身做了局部麻醉。不料想,取出弹头、作过防感染包扎后,刚解开手脚准备拉回去时,女战俘就趁军医不备夺走了手术刀,拽住一名护士。原属地方医院、作为预备役参军的医护人员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吓蒙了。

李股长提着手枪便走进了手术房。

帐门口躺着一个列兵,右胸上距腋部几公分处插着一支手术刀。方排长和一个军医正在做现场紧急救护。

那个兵还能说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枪,排长,枪……”

“别怕,没伤着要害。别怕,枪在我这,你做得很好,没有把枪丢掉,”方排长的手上拿着一支带血的步枪,他连声抚慰这名一直掂记着军人职责的伤兵。

“王医生先抬伤员出去,慢一点。方排长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外面的任何人都不能进来。”

李股长下令后,便将目光转向手术台。

那名J国女特工长着一副娃娃脸,下身半裸,掩着一张带血的床单,她坐在手术台边的地上,正右手紧抱着那个小护士。

周边的血痕表明:女特工是从手术台上跌滚下来的。那伤兵被手术刀掷中后,还做过无力的反抗,挣扎着爬到了帐门口,由于女特工的下半身受过麻醉,所以只能胁持着护士继续呆在手术台前。

女特工的左手上拿着一枚卵型高爆手雷,应该是从伤兵身上抢过来的。保险栓已经拨掉——只须手指一松,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飞上空。

由于手术局部麻醉的缘故,女特工的下身还动弹不了,上身的知觉也尚未完全恢复,额前的汗珠正大颗大颗地往下涔,疲软的左手攥着手雷,颤抖得厉害,正连声喝斥着要求护士把她背起来,但是年轻的小护士早已吓得全身发软,哪里还有力气背人。

警卫连的一个士官用枪对着女特工,枪口与眉心相距不足一米。

这个士官,李股长是认识的,他叫阿流,是个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前几天刚得过个人三等功。李股长松了一口气,幸好是老兵——老兵是不会头脑发热扣动扳机的。

午饭后不久,师后勤部补给车队刚运来一批油料,由于通往团后勤处仓库的道路被连日不休的雨水冲得泥泞不堪,加上师属后勤部队的补给任务繁重,车队到了团部驻地就直接将油桶卸在路边,直到现在,团后勤处还在组织人手加紧搬运。设在路口与后勤处仓库之间的野战医院的附近就是一个临时传运点,堆积着十几个油桶。休整地位于我军防御纵深内,尚处于战区防空部队的保护网内,团里的后勤人员大多是战前从地方临时补充的,所以谁也没有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被俘的敌国特工脱离了控制,而她的手上又正好拿着一枚高爆手雷。

预备役毕竟是预备役。

李股长将手枪缓缓地放回枪套里,冷冷地看着女战俘,说道:“困兽犹斗。”

女战俘咬着下嘴唇,捏着手雷,看了小护士一眼,努力地挤出轻松的微笑,用调侃的语调对李股长说道,“请叫我阿布,我喜欢这名字。如果我有一部电台,我一定会呼叫空军,只须一枚炸弹就足以将你们整个团部轰上天,哈哈哈。”

李股长顺势瞪了方排长一眼。方排长动了动嘴唇,没敢出声。

阿布笑道:“你别怪他,谁叫我是一个负伤的女人呢,所以他没有给我蒙上眼睛是可以理解的。”

李股长往帐外喊道:“医院进来一个人,给她吗啡,”

野战医院的院长亲自跑进来,在手术房里找到了稀释剂、吗啡和一性次针管,准备妥当后,看着李股长。

“给我”,李股长接过药品,一一亮出标签。

阿布吃力地辩认后,点点头。

李股长当着她的面,将针管插进注射剂里,又伸到吗啡瓶里稀释了一会,吸满一针管,“浓度如何?”

“可以了。拿给她吧,”阿布紧了紧手中的手雷。

李股长把针管慢慢地递给小护士,安抚道:“别紧张,按她说的去做,不会有事的。”

小护士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拿着针管,仍然哭丧着脸,不知所措。

“你的汉语不错,”李股长又找了一个话题。

阿布并不理会,两眼盯着两条枪,嘴凑到小护士的耳边,柔声低语,“乖,就像平时打针一样,看准血管扎进去,慢慢地,把药水推进去,要慢哦。”

哽咽的小护士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小心翼翼地伸手到阿布的大腿上。

阿布的左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手雷,“对,就是这里,扎进去。”

“我扎了…….”

“扎吧,小美人,”阿布笑道。

阿流也跟着呵呵笑起来,被方排长瞪了一眼才收敛起来。

(二)

不知过了多久。

阿布额前的汗珠越来越多,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慢慢地变得狰狞起来,被咬破了下唇的嘴里不断地哼哼着,却不肯喊出来,显然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疼了吧?还是麻药好吧?”李股长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阿布报之一笑,“算不了什么,”说着,握手雷的手上,几条紫色的筋抖了起来,喉咙里吼出一个沉闷而凄惨的声音,她居然挪动着那两条腿,忍着刚取出弹头的臀部的剧痛,慢慢地,另一只手死死搂着小护士的脖子,自己站了起来。

阿流紧了紧潮湿而滚烫的枪握把,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英雄。”

“给她让路,”李股长慢慢地退出帐篷。

“走!一步一步地来,”阿布将右手放到小护士的粉肩上,按着,“别跑啊,手雷可不长眼睛”,说着,她很得意地向包围圈外瞄一眼,一些官兵正在将堆积在路边的油桶一一放倒,拼命地往仓库方向推。

小护士乖乖地挪动着脚步。

帐外,几十号人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三)

眼看着女战俘在小护士的帮助下已经挪出了手术房,有些新兵因为紧张,连枪都端不直了。

方排长凑近李股长,“什么计划。”

李股长回答道:“还没有。”

方排长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一直泰然自若的李股长,良久,咬咬牙说道:“让我来吧,五十米内我的枪法还是可信的。”他这么说是很无奈的,因为警卫连编制里的几名狙击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狙击手,只是装备了高精度步枪的神射手,在战场上打冷战是足够了,但要在不危及人质安全的情况下首发击毙劫持者却没有太大把握,毕竟ID团是野战军,是战场上的杀人机器,而不是精于处理突发事件的内卫武警。

“放他走,”又一个骇人听闻的命令。

“什么!”

“服从命令。”

“是……”

方排长有点不甘心地捏了捏那支从陈诚手中接过的步枪,命令众人让开路。

如果这个命令是肖杨下的,他可能会质疑,偏偏这是李股长下的,所以他反而会言听计从。李股长在基层带过兵,调团部后又负责作训股工作,每逢新兵入伍都事必躬亲,团里的老兵入伍时就经常同他打交道;他并没有特别出色的才能,加上性情恬淡,有功劳总是先留给同撩,和他一块从军校毕业的段理已经官升团参谋长,而他还是个副营职;他办事稳重,从不意气用事,亦能不计较个人得失,识大体、顾大局,所以虽然职务不高,但在基层的威望是很高的。

几个老兵班长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犹豫,就叫手下让开了路。

“那边有几辆车,油是满的”,李股长指了一个方向。

李股长双手插着裤袋,走在女特工跟前带路,不时地回头,以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方排长和阿流则分居两侧,小心谨慎地保持相应的距离,慢慢挪动脚步。

各班班长和几个在宜兰血战中负过轻伤的老兵按押送队形随时调整着位置,新兵们则远远地围成一圈,互相之间悄声传达一个死命令:“没有副参谋长的命令,上等兵以下一例不准开枪。”

(三)

“你扔下自己的同伴就这么走了?”

李股长故意问道。他已经亲自发动一辆全地型突击车,从一个保卫股干事手中接过手铐把自己的一只手拷在方向盘上。

保卫股监押室里还有一名J国间谍。

阿布宛尔一笑,“从来到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什么事都不可能圆满的。难道,你愿意让我带走他?”

李股长摇着手铐说道:“只要你放开这位无辜的小护士,我不但愿意做你的人质,还愿意让你的同伴也一块走。在团长政委参谋长回来之前,我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你劫持我就等于至少劫持了一个团部。这不是很划算?”

“你一个小小的上尉算得了什么,我本来就已经劫持了整个团部,”阿布冷笑道:“你们不是真正的军人。”

“什么意思!”李股长恼了。

阿布小心翼翼地劫持着小护士,一同上车,一边说道:“她是护士,但她穿着军装。战场上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军人。可是你偏偏忘记了这一点。”

李股长反诘道:“我承认。但是,难道你不正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所以才劫持她的吗?如果人质是一名男兵,你会这么自信?”

“少费话,开车吧。”

坐在后座上的阿布把握手雷的手伸到了李股长跟前。

小护士哽咽道:“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是临沧市医院的护士,卫校毕业还没多久,才当了半个多月的兵。呜,我不想死……”

李股长叹了一口气,“丫头,别哭了。如果你死了也有个副参谋长陪着,我对得起你的家人了。”

小护士看着自己把自己铐在方向盘上的李股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罢,便发动了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