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5月 就要你的船坞

2019-07-09 14:30:08 发布 | 4693字

旗昌总部就在上海扬子路9号。那位大名鼎鼎的约翰.默里.福布斯的侄子,法兰西斯.布莱克维尔.福布斯也到了上海,是上海旗昌洋行的董事。听说伍家所荐的南洋船商到了,也下帖子来请。正好,就由何老拔和他谈谈参股的事。

没事了,几个人就在城里转悠转悠,郑老大来过见过,又肩负着这大的事,没心思玩;陈逸杰是第一次来,哪都觉得新鲜,这比广州热闹多了。贺公子对上海可不陌生,但是这一百年前的上海,哎哟呦,上岸那天差点没晕过去。

一些还算像样的洋房,高高低低的那么几幢,参差错落在满街低矮的板房草屋堆里,狭窄混乱的街道,碎石子铺地,不时见到满身汗碱印子的苦力壮工,背包担担哼哧哼哧的过去;穿着号坎的人力车夫,丁零当啷地拉着擦得铮亮的黄包车;面黄肌瘦破衣啰嗦的难民,缩在墙犄角,伸着只破碗;叫卖的小商贩,颐指气使的富商大贾,点头哈腰的伙计堂倌,咋咋呼呼的衙役捕快……也有拄着手杖坐着洋车衣冠楚楚的洋人挽着花枝招展的洋女人,从眼前飘过,留下一溜窜鼻子的香气和笑声,也不时能见到被人背着满街跑的红姑娘。

满街筒子的各种小吃味道和着墙角背阴处一阵子一阵子的屎臭尿骚,这叫一个有营养。倒是商铺小店里招呼的声音,还很亲切,不知道是看着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像有身份,还是觉得和气生财,满街的人到都挺客气。就是洋人也还没有几十年后的那样跋扈。

与租界的街路分割有序,道幅宽广,随处清洁的街面相对的则是华界,粪芥满路,泥土埋足,臭气穿鼻,其污秽不可言状。

当地人把死猫烂狗、死马死猪死羊之类以及所有的脏东西都扔入江中,江上还时常漂着人的尸体。这些都漂浮到岸边,再加上数万条船舶上的屎尿使江水变得更脏。而当时的饮用水就是江水,加一些明矾沉淀一下而已。这时正是霍乱流行,难民等得不到治疗,很多人死于饥—渴,也许因无法安葬而将其投到江中,此景真是目不忍睹。

上海华洋两界的巨大反差,与其说是东西方民族文化的差异,毋宁说是文明发展不同阶段的区别。

祥生船厂要倒霉了。先是修理的船只出现质量问题,致使船主索赔,准备签订的三艘修理合同告吹,银行随之冻结贷款。有什么奇怪的,竹网龙堂面前这点事还算事儿?

这时,有人经上赶着愿意将船送来修理,并且提前支付了一笔维修定金,焦头烂额的包义德求之不得,也就没有仔细琢磨,马上买材料,开工。

但之后的事情越发不可思议,隔天厂房发生火灾,船只受损,船主脸一变,提出索赔,包义德顿时陷入困窘,现在就是找贷款都找不着了,这么个灾星,哪个银行敢招惹。

随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自然又有上赶着的买卖,一个有着香港背景的南洋华人来洽谈收购了,也自然是极低的价格收购了船厂。

那艘船吗,一艘破木船哪儿找不到?不破?修他干吗?至于包义德后来的命运,就不得而知了。

在上海的买办何咏文,收到紧急指示,抢在霍金斯洋行之前,收购了杜那普的那座“老船澳”,也就开始将其整修改建成石坞。

重新整修了的“祥生”,改称“华洋”。这也成为了改变上海造船业格局的事件。“东方修船设备最完备的企业之一”这一头衔,也换了主人——华洋船厂。

随即,开始兼并一些弱小的修船企业,扩建船坞。当年受托维修5艘船只。华洋船舶联合企业开始成形。

接着,华洋船厂又收购上海船坞公司。还并购了专门从事船用机器制造的浦东炼铁机器造船厂,这是家由4家轮船公司合组的修造船托拉斯,委托原董家渡船坞主经营轮机制造业。

在上海的摊子铺得够大了,几周时间都在紧张的整顿,制定新的规章。很快就已经具备了生产军火和修造火轮船的能力,生产潜力较之广州的厂子要强大不少。不到十万两白银花出去贺公子倒不是想一定要长期干下去,而是准备利用这些设备,一方面生产军火,日常胜军和淮军的银子,一方面培养自己的技术人员,并生产一部分设备。

有把原来用于囤积常胜军辎重而买下的商店货栈整合到一起,成立华洋商行。加上为常胜军后勤运输的兰芳船队,郑家帮在上海势力顿时庞大起来。

郑老大刚高兴没两天,就被何老拔泼了冷水,他跟郑老大一念叨,贺公子带着起出来的六百万两,买船买枪发饷,还得留些安家抚恤,还得买地买粮种买农具盖房子,还得修路修炮台修码头……就是加上原本的家底儿,再怎么也撑不过十年,还是要钱生钱才行。眼下航运利润不错,但靠着这买卖养兵可不够。

贺公子看着郑老大和何老拔,笑着说:“咱们二百人就占了西婆罗洲方圆数百里土地,现在手里的五营水师,多说三五年之内,要是成不了什么气候,那咱们……”

“哈哈……那还不如一猛子扎海里淹死算了!哈哈……”郑老大接过话大笑起来。何老拔点头称是,“放心,一百万两银子一年怎么着也得拿回来十万利钱。贺公子看看还有什么好买卖?哈哈……”

“放心,富贵险中求,大清战火半天下,正有发财的机会。”

“哦?快说说!”郑、何二人眼睛瞪大了。

“路上说,急什么?先把伍家的事办利落了。哈哈……”

“嘿!他还买上关子了!”郑老大在贺公子后背拍了一掌,朝何老拔笑着说。

“行,我是信他的。就叫他路上说。哈哈……”

“1843年上海通商后,洋船纷纷涌入黄浦江,1845年到港外轮仅89艘,至今年一家伙猛增至3400艘。远东第一大港的头衔,不是广州是上海了。”他对上海很看好,“前些年,一个美国引水员包德,还记得吗?47年来在上海经营下海浦船厂发了大财,58年把船厂一卖,投资美国西部了。上海开埠,这几位美国佬刚来时,都是些身无分文的穷鬼,仗着他妈的治外法权保护,开了极低的工钱雇佣华人工匠,开办了这几家船厂。其实都是些规模极小,设备极简陋的修船作坊。一旦捞足了,这些家伙便远走高飞。”

“哎,那位美国人杜那普在近苏州河口处的虹口江岸建造的修船坞,叫新船澳的,后不知何故,改叫老船澳的那个。其实,就是个泥坞,在江岸上挖一个空槽,连拉曳船只进出坞门的绳索都没有。坞主自己也不敢承认这是一处安全便利的修船场所,说到安全,只是没让船只顺流飘荡罢了。若船只不慎飘走,坞主概不负责,除非预先订立特殊合同。”

“这也行?奶奶的,大清的钱太好赚了,这上海,咱去定了。”郑老大听了直乐。

“上海还是有点造船的技术,那位在上海当引水员的美国人贝立斯,不就是雇佣宁波木匠,用柘木和樟木在吴淞建造了两艘小轮船吗。其中一艘叫先驱号,记得是56年7月17日下的水。这是外国人在上海建造的第一艘轮船吧?以前的好想没有过。”

“不光美国人,英国人也有,而且与美商相比,英商在上海经营轮船修造业的历史更长些。几乎和伯维船厂开设同时,英人在浦东开办了第一家英商修船厂,叫浦东船厂。”何老拔说。

“对,还有53年,苏格兰人在浦东建的董家渡船坞。这可是所设备还算完善的修船厂,有码头、仓库什么的,号称远东最佳船坞呐。59年改叫浦东火轮船厂,造船、铁工、炼钢及机器工程,什么都干。”

“这还像那么回事,比美国人的强点儿。”

“董家渡船坞改名那年,就是1859年,英商霍金斯在虹口杜那普船坞附近开了家祥安顺船厂,也建有一座泥坞,亦叫新船澳。今年,听说船厂改组为霍金斯洋行,还要收购杜那普的那座“老船澳”,想改建成石坞。”

“浦东建了个祥生船厂,就是原来英人包义德与人合伙经营的和记洋行,拆伙后由包氏一人经营。”

根据后世的记载,清同治元年,就是1862年,英商尼柯逊同英国和记洋行包义德投资白银10万两,在浦东陆家嘴创办祥生船厂,内设有铁厂、锅炉房、干船坞。经营船舶修造,并制造军火。创办未满3年,已修理船只17艘,总吨量在4000吨以上,号称“东方修船设备最完备的企业之一”。

其实臭吹吧!包义德与杜那普一样,都是赤手空拳来黄浦江淘金的外国瘪三,所谓的船坞亦只是在江边挖个泥槽罢了。

也难怪到了1866年1月,驻沪英军麦克翰上尉和史密斯少尉在骑兵会演出时放声高唱:“我们知道幸福的日子终于开始了!所有我们曾一度损失的东西,现在都已夺回了,不用管别的口岸面临什么命运吧,上海的胜利已经把它们全压倒啦!”

别想啦!现在,你们的对头来啦!西方殖民者经营的船舶修造业也就好运不会太长了。

贺公子反复选择着时机和目标,最后确定目标就是它了——“祥生”和“老船澳”。

“设备和零配件好办,大部分在印度就可以采办到,几十年前,英国就已在印度开始建造船只,鸦片战争时,英国的舰船就出自印度,现在已经在生产蒸汽轮船,是他们在远东的重要修造基地。要不然,全靠着他们本土?绕过好望角,跑到这儿也该大修了。”何老拔蛮有把握。

“这行!像上次买船时一样,直接找那几个修造厂。那几位英商还惦记和我们合作呢。”叶根生接着道。

这天正是1862年6月13日,几个人正走在码头不远处,就见雨后的暑阴中,一艘奇特的西洋式三桅帆船驶入了上海吴淞口,它的前樯插荷兰三色旗,中樯插英吉利米字旗,后樯则插日本太阳旗。

这艘漆着“千岁丸”船名的日本商船,驶进了黄浦江,停泊在上海港码头。

“倭船?”贺公子心里一动,这时间来上海的会是谁呢?

将至且近,就见船头赫然三个大字“千岁丸”,果然是他,这便是日本明治维新前夜,日本幕府打破二百年的锁国体制后,第一次派遣来华的“千岁丸”。这隔东海相望,别管是一衣带什么的紧邻,终于也开始跨出国门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必然是免不了和这个岛国多有交集的了。

自宽永年间幕府发布锁国令后,日本与中国的贸易交往基本由中方包办。日本人不得出海的禁令在黑船叩关后才得以解除。开国论者长州藩士佐久间象山、熊本藩士横井小楠、土佐藩士吉田东洋等相继提出“贸易在于渡海涉洋”,1862年,长崎奉行高桥美作守向幕府提出《唐国派遣官吏请教书》,提出主动考察清朝港口,寻求恢复日中贸易。于是,幕府决定派出“千岁丸”,携67名海员出访上海。

“千岁丸”是刚从英国人手里购置的二手货,船上51个日本人。驾驶的人仍然是英国人,所以船上还有船长亨利.理查德多松等英国人15名;又因日本当时与清朝尚未建立正式商贸关系,所携货物需以荷兰商品名义方能进入上海,所以还有一名荷兰商人图莫林古。

这是一艘载重量为358吨的三桅木造帆船,船上原来的英国船长和14名英国船员仍被雇佣来担任这次航行的航海技术工作。幕府委任了以幕吏根立助七郎与长崎地方官员沼间平六郎为首的八名官员负责与中国交涉与贸易。随行的还有七名中西文翻译、医生和书记员。当时各藩也迫切要求了解中国的情况,所以幕府同意某些藩派出若干名藩士以官吏随员的身份同行。其中有荻藩的高杉晋作、萨摩藩的五代才助、佐贺藩的中牟田仓之助等十几人。此外还有三名长崎商人、一名荷兰商人以及仆人、厨师、水手等,全船总人数为67名。

千岁丸运载到中国贸易的货物主要有煤炭25万斤、人参5000斤以及海带、海参、干鲍等水产品。

千岁丸于1862年6月7日从长崎出海,6月12日到达吴淞口,13日雇汽船拖曳入黄浦江。千岁丸进上海港时,前桅挂荷兰旗,中桅悬英国旗,后桅才是日本旗,船停泊在法租界内荷兰驻沪领事馆附近的江岸。

消息传开,码头上聚集了许多中国人围观,他们对日本人的服装和腰佩双刀尤感新奇。而且当时处在太平军进攻下的上海,曾谣传英国邀请日本派兵来中国帮助对付太平军,所以看到佩着双刀的千岁丸日本官员与藩士上岸,就有人产生了误会,悄悄议论“日本兵来了”。千岁丸一行上岸后,便在荷兰领事馆附近的旅馆宏记馆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