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西婆罗洲

2019-06-21 16:08:52 发布 | 4039字

见郑老大和手下的几个人陪着一个眼生的小伙子进来,客栈小二老远就过来招呼,引着几个人在里面雅间坐了。这其实就是一个四面大开窗的隔间,跟在后面的船上伙计直接把两筐上好的海鲜担进了柜台后面的厨房。

迎著婆罗洲境內最長的坤江,風平浪靜的坤甸,嬌柔嫵媚。因為當地土質關係,卡布阿斯河水顏色有些渾暗偏棕,不算清澈。

黃昏時分,緊鄰河邊的三畢村莊上,华人青年聚集涼亭上聊天,通往河裡的階梯上,爪哇婦女們包裹著沙龍,旁若無人地沐浴、洗衣,成群的孩子在一旁肆意地表演跳水。

店小二大声吆喝着进来,放下托盘,竟然是很地道的英式红茶,还有牛奶、砂糖。

看着贺公子有点惊讶的表情,老何笑呵呵的说:“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家老板可是在新加坡的英国人饭店里作过的,在坤甸,这儿的红茶最好了。”

看着又端上的一壶铁观音,旁边的陈逸杰接过来给老何等人和自己都斟上了一杯,老何又笑着说道:“中意吧?老大特意吩咐的,你留过洋,估计你爱喝红茶。我们倒是喝不惯,还是这个好,哈哈……”

他虽然不在意红茶,也喝不出什么好儿来,但是暖烘烘甜滋滋的红茶下肚,居然一种想家的感觉涌上来,一咬牙强压了下去,附和上了周围的笑语喧哗。

不一会儿,大盘的海货上桌了,对虾龙虾鱿鱼海参大海蟹……花枝牡蛎海螺扇贝……这都不算,还有烤山猪肉以及各色时鲜菜蔬,黄白二酒之外,还摆上了一瓶子朗姆酒,嘿!这一大桌子,这客店大厨的手艺就是好,同样的海鲜,比这几天船上吃的味道可是强的太多了。

“几位慢慢吃,烧卖虾饺待会儿就上。这位小老弟,老大说了,你在海上没吃好,让给你补补。哈哈!!”掌柜的进来,扎着双手笑着说。

“哦,公子,这是客栈的李老板,李掌柜。这位呢,就是贺公子,洋学生呢。李掌柜辛苦了。”老何介绍着,贺公子忙站起来,笑着拱手。

看这位掌柜的,笑容可掬,南洋天气热,这买卖也不大,身上虽然是短衣短褂不像掌柜的样儿,也干净利落,透着一份精明。

“哦,贺公子,久仰久仰。日后在坤甸,有啥事,尽管说,不要客气……”

“李掌柜小气了,什么坤甸,谁不知道咱李大掌柜,在西婆罗洲,乃至新加坡、巴达维亚,都是人熟地熟,呼风唤雨……”

“哈哈……老拔又说笑了。公子,有时尽管说,尽管说,小可还帮得上些忙……坐坐,慢用……老大,船上伙计们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招呼了……”

“受累受累!”

“好说!”

大家又坐下,老何夹起一只鲜红透亮的大虾,放到他碗里:“老大说的没错,公子确实有点学问见识,看来在西洋没白混。”

“哪里哪里,可别这么说,那都是纸上谈兵,到头来还要真刀真枪的才行。”连连点头致谢,边接过旁边一位大汉递过来满满的一杯酒。

陈逸杰把酒壶递给别人,伸手掰下一只粗大的蟹爪,三根指头略微一顿,“咔”的一声捏开硬壳,露出里面满满的白花花蟹肉递给他。

这几个都是郑老大的死党,现在也是他的铁哥们。郑老大说了,他以后就是咱的军师,这就叫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何况这是出门的秀才呢!大家自然对他尊敬几分。

酒过三巡,笑容可掬的客栈老板亲自把地道的婆罗洲美食摆上桌了,浓浓的椰子酱加上丰富的辣味调味,椰酱烩牛肉、沙嗲羊肉串、香煎香草牛肉、红辣椒烤鸡肉、西红柿炸肉饼……

几个人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何老拔吃得慢,陪着贺公子边喝边聊。这些天和他们很是聊得起来,已经是早已经对于这里的历史烂熟于胸,对于现在婆罗洲的情况也就逐一得到了确认。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天色渐黑,当晚就歇在龙兴客栈的客房歇了。

好多天了,第一次又躺在踏踏实实的床上睡觉,他却失眠了。外面安静得出奇,一百多年前的月亮,明晃晃的照在脸上……

一点睡意都没有,不幸之万幸,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我这一天之内,两次大难——确实够大的。后面应该是福了吧?

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到这里之前看到的关于这个岛屿的资料,如果资料有误,或者横生枝节,那么一切都白费了。贺公子索性坐起来,来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凉丝丝的一入口,满颊生香。“乖乖,我的时间真正的不多了。”

搓搓手,看着桌上自己的一堆东西,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地图,这是张十九世纪初英国人绘制的南洋海图,对于婆罗洲的绘制很是详细。有关婆罗洲的地图海图,所有能搞到的都看了不知多少遍,现在又一次端详,不知道,这张是不是后世曾被他看过的其中一张呢?

……这个岛屿被中国人纳入视野,是在一千多年以前,公元414年,就是晋安帝隆安14年,中国僧侣法显由印度求得佛法,回归中国途中经过南洋,曾有提及耶婆提。中国和婆罗洲最早的通航纪录则出现在《梁书》里。在中国古籍中,被称为渤泥、婆利、或婆罗、婆罗乃,也就是现在通用的文莱一名。

哼哼,曾经大名鼎鼎的法显,还有几个人记得?就是自己在查看资料时,才知道这个在中国佛教史中才会涉及的人物曾最早记载脚下的这片土地。

梁、隋、唐三朝,这个古籍记载里叫做“婆利”的海外块壤,都有遣送信使向中国朝贡方物,直至宋代这种接触继续保持。到了明朝,一系列史无前例的官方航海——三宝太监的七下西洋,就曾两次经过渤泥。

14、15世纪时,就有华人在婆罗洲东北角——沙巴的今那巴打岸河居住,有一位明朝使者还做过沿岸地区的统治者——拉惹。16世纪时,他的后裔——文莱苏丹将其国土扩展到砂捞越沿海地带,这个在日后靠着地下的石油就过得有滋有味的芝麻绿豆的小国,在他的计划里,可是相当重要呦。

从17世纪初以来,婆罗洲上西洋人往来更迭,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贸易垄断被荷兰人打破,英国在北部和西部的势力,又削弱了荷兰人的影响。到眼下的19世纪,文莱王国就没戏了,这个在鼎盛时期曾一度控制整个婆罗洲的伊斯兰教王国,统治范围仅限于北部和中部。西北的沙捞越已经算是与之脱离,而成为另一个王国,这之后不久就会沦为英国殖民地。东北部的北婆罗洲——就是后来的沙巴,不久也会被一家英国公司占据,作为贸易中转和镇压海盗的基地。

不断收缩的领地,使得这个王国最后只剩下巴掌大点的地方。不过,这也不耽误它成为最富裕的国家之一。

“天意,这不是天意是什么?要不就是运气,这个曾经南洋最穷小国时来运转。”

透过窗户,往东北面望去,什么也看不到,黑沉沉的天穹上,星光灿烂:“老子既然来了,这岛子下面的油呀煤啦铁的,就早晚的是我的,必须的。”

尽管19世纪中叶的中荷战争期间很多材料丢失了,在后世关于婆罗洲西部沿海的华人公司还是尽可能知道得更多一些。由于还能够找到保存下来的东万律地区兰芳公司的历史档案和译本,使得他对于兰芳的了解也就成为了可能。

这些满清乾隆皇帝口中的“天朝弃民”,应该大都集中在婆罗洲西部的沿海。借着摇曳的灯光,他找到了坤甸,就是他现在落脚的这个地方。现在应该从这里到北面沿海的山口洋一带,有华人种植水稻、椰子、咖啡、胡椒,开采石油和煤炭。这一范围也就是兰芳公司的辖地。

现在兰芳公司和整个西婆罗洲,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采金,这是获得财富的最可能的捷径。采金,这也是18世纪60、70年代华人流入人数的快速增长的原因。可不是吗?放着金子不挖不淘,谁还才什么铜呀铁的呢?

上世纪40年代南吧哇的Panembahan就邀请了华人从渤泥来到打劳鹿地区的百演武开采金矿。几乎同时,在东万律河上游的南部地区也才开始了开采。1760年前后应三发苏丹的邀请,在更加内陆的Teraja河附近的拉腊建立了一个华人的金矿开采点。

被后世的他极端注意的兰芳公司创始人罗芳伯,就在那时带领一班弟兄由中国乘帆船出发到达西婆罗洲,不过他们先登陆在喃吧哇和松柏港一带再发展到东万律,也就是他将要去的地方。

据郑老大说,西婆罗洲的坤甸、山口洋等地区由于发现大量的金、铜、锡等矿产,需要大量人手开发,一传十,十传百,一时聚集在西的华人越来越多,山口洋属下的鹿邑县——打拉鹿,采金矿场就有三万华人之众。前些年西婆罗洲有三个主要采矿区域,大约37个自主的采矿组织,1个在东万律地区,12个在拉腊地区,24个在打劳鹿地区。到底那时人口有多少,没有人说得清。记得在资料上记载,1823年的时候,能有15万人之多。

郑老大船上的人也都说,现在西婆罗洲的华人远没有这么多了,相互的兼并和战争,以及日见枯竭的金矿资源,使得不少组织消失了痕迹,采金的人数也大为减少,不少人转往他乡,另谋生计,也有一些留下,改为种植或伐木之类。

“兰芳……”贺公子坐到桌前,不久就会面对这个被称为世界最早的华人共和国的核心人物,至少也应该是接近他们了。对于郑老大的影响力,虽不能确定,但从各人口中了解的,至少在兰芳少壮一代中很有面子。

这兰芳大总制,或者叫共和国总长,是陈兰伯,“兰芳”即取之陈兰伯与罗芳伯;不过陈兰伯是名誉总长,兰芳共和国第一任实任总长,是罗芳伯,他当了19年的国家元首,1795年病逝。现在罗家主事大爷已经少涉政事。

罗芳伯逝后,武功卓绝,镇服四周土著的江戊伯被众人推举继任国家元首。江戊伯是罗芳伯的嘉应府老乡,忠心耿耿,也有相当的威望。兰芳共和国二十三年——1799年,阙四伯继任第三代总长,周围未归化的土著卷土重来,兰芳民众与土著时常发生冲突,阙四伯率众出击,但未能平定。1803年,也就是兰芳共和国二十八年,公司采纳众议,复请江戊伯出山。江戊伯复任,不负众望,屡败土著,平定达雅族的扰乱,兰芳四境这才获得短暂的平静。

郑老大每每谈及,都敬佩不已。只是时光荏苒,江家嫡系也已经威风不在,倒是同宗弟子中还有出任要职的。

“对了,郑老大说过,一上岸就要找几个有分量的人物,其中好像就有江戊伯的后人,郑老大打了保票,定要邀他一见。以郑老大的眼色,应该不会把些孬种软蛋推荐给我吧?”一切都不可知,既来之则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