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18-05-10 09:52:33 发布 | 4860字

“皇上……”魏忠贤出现在木匠房内,低声唤着。然而,干得入迷的朱由校根本没有听到,于是他又提高了嗓门,叫了一声,朱由校方才抬头看去:“魏公公……”

魏忠贤见他额头被汗湿了,赶忙从小太监手里拿过一块手巾,上前帮他擦汗,而这位皇帝没把手中的刨子放下,只是直起身子问:“有什么事吗?”

“老奴来给皇上报喜了。”

“什么喜?”

朱由校手中的刨子还是没有放下,他最讨厌的就是在做木工活时被人打搅,曾经特为关照,在这时刻,除了孙承宗与魏忠贤有要事与他商量,其他人一律不准前来打搅。魏忠贤是看着朱由校长大的,对于这位皇帝了如指掌,他清楚地知道朱由校能有这番超凡的手艺,说明他并不笨,要是他肯用些心思,对于朝政上的一些重大决定也会有自己的看法,而自己的看法,有时也不一定合他胃口。为了能让自己一些决策性的计谋得到这位皇上的认可,最好就是趁虚而入,也就是朱由校在做木工活时前去请示。此时,朱由校的精力、心思全在木工上,往往会不加考虑地道:你就看着办吧!

“托皇上的洪福,锦衣卫的指挥使骆思恭,破获了满鞑子的间谍网。”

“太好了,你说该怎么赏赐他?”朱由校一听,居然把刨子放下,高兴地道。近来边患严重,他接到的报告尽是前方失利的消息,这是近来听到的唯一好消息,自然高兴。

“骆思恭在锦衣卫里干了二十年了,也该提升了,我看是否册封他为武宁伯,提他两级,调升为从一品太子太傅。”

“可朕还没有儿子呢!”魏忠贤的建议触动了朱由校的痛处,尽管他痴迷木工,但他还知道当了皇帝除了必须处理朝政,还得为朱家皇朝传宗接代,在这方面他还算努力,用心研究过房中术,但是婚后多年,这种努力尚无成果,至今没有子嗣。

“前天,老奴去白云观为皇上进香请愿,祈求太上老君早日为皇上送个龙子。进香后,老奴还抽得一支上上签,白云观的道长也对老奴说,皇上不用着急,只要有信心,迟早会得龙子,现在起用骆思恭为太子太傅,也是表明皇上有生龙子的决心与信心。再说,让他早作准备,有备而为,也能教好将来的太子。”

这番话让朱由校听得舒服,于是道:“那好,朕就册封骆思恭为武宁伯,调升为从一品太子太傅。”

“遵旨。”

朱由校拿起刨子,准备继续干活时,魏忠贤又道:“皇上,老奴觉得单升他的官恐怕还不够,还得给他些实实在在的赏赐吧!”

“那你说该赏多少钱?”

“钱倒不用。”

朱由校有些不解地:“除了钱,还能赏些什么?”

魏忠贤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屋内一角,那儿有一把刚上好漆的躺椅:“是不是把皇上刚做好的那把躺椅赐给他,表示皇上对臣子的关心,让他歇着时能想着皇上,想着将来怎么把太子教好。”

“这个躺椅才值多少钱?”

“皇上亲手做出的东西是无价的,皇上觉得值一万两,就是一万两。皇上还从来没有送过朝臣亲手打制的家具呢,现在送给他,可是一种特殊荣誉,荣誉可比几个钱重要多了。”

“那好,就送给他吧!”朱由校有些留恋地朝那把躺椅看了看,原本他想把这躺椅送给张皇后的父亲呢,现在只能再做一把了。

“遵旨。”魏忠贤还没说下去,朱由校就想起问:“那骆思恭当了太傅,谁来管锦衣卫?”

魏忠贤对朱由校忙着木工时还能想到这事感到意外,这在以往是不多的,可见锦衣卫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挺重的,于是马上道:“皇上不提起,老奴差点给忘了,皇上,您认为谁接这个班好?”

朱由校想了想:“最好还是从锦衣卫里提一个,派个生手去总不太好,锦衣卫可是个要害部门。”

“皇上英明,是不是就让一个叫田尔耕的来接替骆思恭,他已经在锦衣卫里干了七年,年轻有为,这次破获满鞑子的案子中,最早发现线索的就是他,他的能力与功劳绝不比骆思恭小。”

“那好,就让他干吧!”

“遵旨!”魏忠贤放心地接下旨意,刚才皇上问起谁来接班,他还担心这位皇上会另有人选,或者要找他的老师孙承宗商量,这会让他的设想麻烦许多,他没想到,朱由校只是随意问问,并没有什么主意,这让他暗中感到高兴。

骆思恭正坐在签押房内思索,几天来他一直在思索,更为坚定地认为锦衣卫内有人被魏忠贤收买,成了内奸,马楠的死与这个内奸有关,目的是不让此案继续发展,影响到魏忠贤,可是田尔耕查了几天竟毫无进展。骆思恭在锦衣卫干了三十多年,以他的经验,觉得此案的圈子不大,涉案的人不会很多,凭着田尔耕的精明能干应该能查出线索。于是他开始怀疑起田尔耕是否被魏忠贤收买,而且越想疑点越大,他正想着时,田尔耕走了进来:“大人。”

骆思恭一见,便问:“那件事可有进展?”

田尔耕答道:“在下排了几条线索,亲自进行调查后,发现马楠死于内奸手中的可能性不大。”

“那你认为马楠是自杀的?”

“正是。”

“你凭什么这样说?”

“此人聪敏过人,他非常清楚,大人率领的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充当满鞑子的细作是一场豪赌,一旦失手必死无疑。为了失手后死得痛快,所以身上备有毒药。”

听了这番解释,骆思恭不信地朝他看着:“马楠真有那么聪明?”

“如果大人不信,可以换派他人继续调查。”田尔耕说得有些硬气,这让骆思恭有些意外,因为以前田尔耕在他面前一直十分谦恭,从没有过这样硬气。他没有继续发问,而是直视着田尔耕,就在他准备让田尔耕退下,进一步独自思考时,外面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呼唤声:“圣旨到!”

骆思恭一听,赶忙走出签押房准备接旨,田尔耕也尾随而去。

锦衣卫的大堂已经摆好了香案,骆思恭站等在那里。田尔耕与锦衣卫的几个头目,依次排列在他的身后。

王体乾带着手捧圣旨的太监走了进来,两个小太监也拎着锦缎包着的躺椅,尾随在后。他们穿过仪门直进大堂,停在香案的中间,面对迎候的众人。

王体乾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圣旨,展开后道:“骆思恭听旨——”

骆思恭与锦衣卫的几个头目闻声跪下。

王体乾朗朗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骆思恭长年累月,不辞劳苦,一举破获满鞑子细作,清除叛国逆贼,卓著劳绩,朕甚欣慰。理当论功升赏,现册封骆思恭为宁武伯,升任从一品太子太傅,并赐躺椅一具,以示嘉勉。钦此。”

众人山呼万岁。骆思恭虽然大感意外,但他也没有忘记跟着谢恩,山呼万岁。包着的锦缎被小太监解开,一只精致的躺椅亮在众人的面前,众人都稀奇地看着躺椅,但骆思恭显得十分郁闷,王体乾看出笑道:“武宁伯,这可是皇上在操劳之余,亲手制作的躺椅。我朝开国二百多年,皇上亲手制作躺椅赐给臣子,武宁伯可是头一位啊!”

骆思恭冷冷地:“臣不胜感激!”

王体乾又接过一份圣旨:“田尔耕接旨。”

刚刚站起的田尔耕与众人又跪了下来。

王体乾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田尔耕协助破获满鞑子细作,清除叛国逆贼,卓著劳绩,朕甚欣慰,理当论功升赏,现由从四品升任为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望尔恪尽职守,再立新功。钦此!”

田尔耕故作惊讶地叩头谢恩:“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骆思恭忽然明白地朝一旁的田尔耕看了一眼,脸上显出气愤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躺椅是皇上赐的,骆思恭拿回家后只能供在书房内。魏忠贤向朱由校提出要赏赐骆思恭躺椅,也是当时见到那只躺椅后,灵感突来的绝妙一招。他知道骆思恭是聪明人,收到这只躺椅肯定会错以为这是皇上含蓄地告诫他应该休息,少管闲事了!魏忠贤的这一招还真管用,回到家中的骆思恭,果然闷闷不乐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沿着魏忠贤设计的思路想着。

“阿爸!”

骆思恭循声一看,是他儿子——一脸愤怒的骆养性走了进来,他感觉出了儿子已经得知自己的事,欲言又止地朝他看着。骆养性朝那躺椅看去,冷笑道:“阿爸,那就是木匠皇帝送给阿爸的躺椅?”

骆思恭朝他一瞪:“放肆!你怎能这么称呼皇上?”

骆养性恨恨地:“阿爸,皇上还没生儿子呢!就着急地封你为太子太傅,去当太子的老师,这也够可笑的,这不明摆着是夺老阿爸的权,明升暗降!”

骆思恭听后默然不语,目光移向窗外。

“阿爸,我敢肯定,田尔耕早就被魏忠贤收买了,成了这阉竖的奸细。阿爸瞧不起魏忠贤,他早就想搞掉你,只是阿爸为朝廷立过大功,不敢随便动你,才设了套,让阿爸立点小功,借皇上的赏赐,一脚把阿爸踢到楼上,这样,他们既夺了权,又堵住了朝臣们的嘴,让阿爸和大家都无话可说。”

骆养性欲罢不能地发泄着,主因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有一笔丰厚的特别津贴。明朝不设宰相,只设大学士,这笔津贴就是相当于宰相的大学士也没有。因为锦衣卫实在太重要了,皇帝是为了保证指挥使的忠诚与清廉公正,采用高薪养廉,定期从皇家内府里拨给的。从实际收入来说,三品的指挥使是远高于从一品的太子太傅。现在骆思恭失去权,又失去钱,骆养性怎能心平不怒?

骆思恭依然无语地朝窗外看着,其实宣布田尔耕接他的班,他就清楚田尔耕被魏忠贤收买了,因为锦衣卫的升迁向来讲究辈分与资历,田尔耕虽然级别不低,升迁很快,但是资历不够,若按正常升迁,他离任后绝对轮不到这小子来当指挥使。当他想起自己对田尔耕如此信任,丝毫没有觉察到他就是被魏忠贤收买的内奸,反倒叫这内奸去查内奸,被他耍弄。同时感到田尔耕的机深诡谲,远超他的想象。

“早知道田尔耕是个王八蛋,阿爸就不该提拔他!”

骆思恭一听,目光收回,直视儿子,严肃地:“田尔耕把我踢到躺椅上,算是客气的,这家伙的毒招有的是,他没使出来,还算有点良心。以后你得管住自己的嘴,以前你胡说八道没人管,那是我在这人见人怕的锦衣卫里,如今你再胡说八道,弄不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忍不下也得忍!你一定得记住,一个人想成大事,一定要忍!”

骆养性不服地看着父亲。

田尔耕执掌锦衣卫,升任指挥使的当天深夜,即在魏忠贤的亲信太监王体乾引导下,前往皇宫后海拜谢了魏忠贤。骆思恭只猜对了一半,田尔耕确实是魏忠贤在锦衣卫的内线,猜错的是,他以为田尔耕为了当指挥使,暗中主动投靠魏忠贤,其实,田尔耕是被魏忠贤封官许愿拉过去的。对此,田尔耕还犹豫过,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在东林党人的心目中,魏忠贤是祸国殃民头号大奸,处处与他们作对,水火不能相容。但他很快发现,东林党人中多半是些喜欢空谈、爱出风头、总以为是一贯正确、成不了气候的书生。而魏忠贤固然有凶狠奸诈的一面,但他并非存心祸国,还有想把事情办好的一面。他的凶狠奸诈,有生理缺陷、心理扭曲、过于自尊的原因,但东林党人因为偏见,逢魏必反,双方谁都不肯相让也是重要原因。另外,他清楚地知道魏忠贤没有曹操的本事,但他无师自通地知道如何利用皇上信任,“挟天子以令诸侯”,东林党人不是他的对手。现在魏忠贤找到他,若是拒绝,那就得罪了魏忠贤,而他得罪了魏忠贤,也就升迁无望,因为在那论资排辈的锦衣卫里,他的辈分不高,资历尚浅。他还看出了骆思恭过于正宗,也不是魏忠贤的对手,锦衣卫迟早会落在魏忠贤的手里。一旦魏忠贤的人掌管了锦衣卫,他那佥事是否能够保住都很难说。用他自己的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身前途,他也只能登上魏忠贤的这条贼船。

魏忠贤向他征询如何在锦衣卫夺权时,田尔耕提出了耐心等待,寻找机会,把骆思恭踢到楼上的建议。这一颇具远见、冷静可行的建议,深得魏忠贤的赏识。这个机会等了一年多,顺利实现,而田尔耕为了准备出任指挥使,早就开始拉帮结派,培植亲信,在这方面他得到了魏忠贤在财政上的大力支持。如今他成功地把骆思恭踢到楼上,当上了梦寐以求的指挥使,自然对魏忠贤感恩不尽。

另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上了魏忠贤的船,就得与魏忠贤同舟共济,修理那些东林党人。东林党在朝廷里的势力很大,锦衣卫里也有他们的同情者,他要巩固自己地位,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还得依靠那些私下结交的小兄弟。于是,在他接任后的第三天,便去了锦衣卫的天津站,与那群小兄弟私下会面联络感情,接受小兄弟们的道贺。锦衣卫在各地都有站点,天津站最大,因为站点的官署在一条河的桥边,那桥也因此被称为锦衣桥。这个站点的头儿是千户郑清明,是田尔耕最早结交的小兄弟,他曾为这位小兄弟隐瞒过贪污的一笔公款,所以郑清明对他感恩不尽,成了他的死党。由郑清明来主持这次会面,自然让他受宠若惊,他遵从田尔耕必须保密的指示,特为把会面地点安排在天津近郊的一座豪华的乡间别墅。诸世明、付定兴、方之孝、过开生等十余人都是田尔耕的铁哥儿们。他们在郑清明引领下走进别墅时,等在那儿的田尔耕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道:“辛苦,辛苦,真没想到,弟兄们这么快就从各地赶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