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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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剧烈地咳嗽声响了起来。

周楚风赶紧在他的手心写下四个字:隔墙有耳!

那人点点头,周楚风更是直接凑到那人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同志,请问您贵姓?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将你救出去,你一定要坚持住。”

那人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极度地虚弱,“我姓蒋,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自己的同志,你很不错!”

蒋文山并没有全信,他对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家伙也存着戒心。

周楚风知道自己有些冒失了,“蒋同志,放心,我曾经的上级是洛兵同志,而且我对我们党忠贞不渝,不变节!”

“洛兵?你认识洛兵同志?”

周楚风重重地点点头:“洛兵同志有一支最珍贵的美国派克钢笔,那支笔的编号是:372586。”

听到这一句,蒋文山不再怀疑,这同样也是暗号,是周楚风身份的认证。同样也是只有隐藏起来的同志才会懂的暗号。

“我是蒋文山!”

“周楚风!”

两只手更是直接热情地握在了一起。

“那你现在?”

“我是天津卫汉安维持会沈复兴的机要秘书!”周楚风压抑不住心里面的兴奋,虽然声音放得很低,但是还是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丝的轻松和欢愉。

蒋文山微微地愣了愣,握着周楚风的手微微地有些一僵,沈复兴的机要秘书?这个位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到达的,只能说明这个周楚风是沈复兴的心腹,蒋文山有些犹豫了,当初撒了很多的“若火”,十几年过去了,又是高官又是厚禄的,他不敢保证眼前的这个家伙依然坚定自己的信仰?

看到蒋文山的态度,周楚风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被信任。

“周楚风,你是否依然忠于你的信仰?”蒋文山一脸严肃地问道。

周楚风认真地说道:“我是中共党员,编号:2573,我一直都忠于我的信仰。”

蒋文山眼前一亮,他的脸上渐渐地挂上了笑容,“好好好,楚风同志,你做得很好,非常好,我叫蒋文山,是中共地下党在天津卫活动的一员。”

“文山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搭救出去的。”周楚风从来就没有像今天如此地开心。

而听到这里,蒋文山更是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楚风同志,不用费心了,我是出不去了。”

“什么?”

“两条腿被打折了,现在的我只会是你的拖累,走是肯定走不了的了,不过在我死之前,能够知道你的存在,我的心里很开心。”蒋文山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丝的宽慰。

“文山同志!”周楚风还想要说什么,话头则是直接被蒋文山打断:“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听我说。”

周楚风重重地点点头。

“金华路上有家洪记旗袍店,就是橱窗里总是会摆放紫色花纹旗袍的那一家,找那里的掌柜,掌柜姓石,叫石为开,他的胸口会绣着一朵红色的花,你就说是老朋友介绍来的。”

周楚风点点头,他过目不忘,记一遍就能够记住了。

“他会问你谁介绍来的,你就说是瑞老板介绍来的。”蒋文山的声音很是虚弱,说话也是喘着不均匀的粗气,“这小伙计会说既然您是瑞老板介绍来的人,那就是老主顾了,然后会邀请你到楼上雅坐静候,你就会碰到店里的老板,他会叫伙计看茶,然后给你打个八折。你应该说:看在瑞老板的面子上,以后一定会多多照顾您的生意的,到时候你就会找到你的上级。”

这一通话说完,蒋文山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又开始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记清楚了吗?”

周楚风点点头,“记住了,文山同志,你的伤?”

“呵呵,我的伤没事,你一定要记住,楚风同志,你很好,做得很好!”蒋文山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周楚风知道这种感觉,而他现在虽然处在了这冰冷的黑屋子里面,但是他和蒋文山一样,心中依然是满满的温暖,“文山同志,我需要你配合我来演一出戏!”

“放心,一定照办!”

“时间差不多了,在这黑屋子里面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周楚风凝重地说道:“你一会儿会精神崩溃,然后你要在随后的审讯中说出一个已经废弃的联络点,完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营救出去。”

蒋文山笑了笑,“好!”

两只手又重重地握在了一起,而蒋文山的力道很重,给了周楚风异常地坚定和信心。

周楚风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走到门边,猛得拉开门,方不凡就倚着门对面的墙站着。

“周秘,你的那块贱骨头怎么样了?”

方不凡的话里面满满的都是冷嘲热讽,周楚风轻瞟了一眼,然后淡淡地说道:“叫你的人来吧,他招了!”

“是吗?”方不凡的瞳孔在急剧地缩小着,看着周楚风,眼里面的妒火都盛不住了,“那可实在是太好了,周秘,您还真的有两把刷子,小弟我佩服,实在是佩服啊!”

方不凡挥了挥手,然后两道身影更是冲进了小黑屋,将蒋文山架起来,抬回到了原来的审讯室中,蒋文山按照周楚风的要求,很快地便招供了。

方不凡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而周楚风的心里面突然间多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在不断地蔓延着,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看到方不凡那张笑容下隐藏的狰狞,周楚风突然间知道了自己安心不安的原因,他漏算了一环。

那就是方不凡对自己的敌意。

自己刚才的表现,落在方不凡的眼里面,那就是切切实实的在抢风头了,方不凡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但是他肯定会将对自己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在其他人身上,比如刚刚向自己“招供”的蒋文山?

周楚风觉得自己的身上一阵寒风袭过,手脚顿时变得冰凉,全身好像是散了架了一样,根本提不起半分力气。

方不凡热情地凑了上来,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假,拍了拍周楚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周秘,大恩不言谢,兄弟我记在心里了。”

说完,方不凡脸一变,扫一扫手,满脸阴沉的将蒋文山带走了。

周楚风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现在自己根本不能追上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受折磨。方不凡的手段周楚风清楚,想要从他手中救出蒋文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周楚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的脸色无比凝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去思考:如何营救蒋文山?

很快地,方不凡去而复返,而他的手中多了一样血淋淋的东西。

咚地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面,周楚风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人头,就是蒋文山的。

怒火,从周楚风的心底直接窜了出来,他终究还是没能将蒋文山救了下来,周楚风看到蒋文山的嘴角上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笑容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要被击碎了。

周楚风抬起头,尽量地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愤怒,但是无法从心底压抑的怒火终究还是没能够压得住,周楚风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眼神中多了两道寒光,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嚣张的方不凡,冷冷地说道。

“方不凡,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不凡耸耸肩,拍了拍这颗人头的头顶,一脸戏谑地说道:“周秘,我给你送礼来了!怎么样?喜欢吗?”

周楚风嘴角微微抽动,“送礼,又不过节,送什么礼?再说,有人送金条,有人送美女,你送我一人头?算哪门子礼?”

“周秘帮我解决了大问题,我当然要好好地感谢一下周秘,依照我们行动队的传统,这东西就是你的战利品了!”

方不凡很恼火,原本是一件大功劳,只要自己完成得漂亮,在沈复兴那里就是大功劳一件,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只是眨眼皮子的功夫,就已经将胜利的果实全部都偷走了,这怎么能够不让方不凡恼火?

在他的眼中,周楚风只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论功劳论资历,他怎么能够和自己相提并论?现在居然还想要和自己争一个副主任?

啪!

周楚风狠狠地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道:“方不凡,你这是给我道喜呢?还是要给我难堪呢?”

方不凡负手而立,眼中射出来的目光,满是敌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方不凡,你怎么把这办公的地方,弄得血淋淋的,赶紧把那脏东西拿走。乱搞一气!”

沈复兴脸色阴沉,出现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

“沈老板,我和周秘书开个玩笑。”方不凡的眼中满是笑意,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有比别人更狠,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才会害怕自己,只有别人害怕自己,方不凡才能从中得到乐趣。

看到周楚风那略显苍白的脸色,方不凡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事情就如此不了了之,周楚风看着拎着蒋文山人头的方不凡大摇大摆的离开,他目光的那两团火焰渐渐地熄灭,而他的面容也挂满了寒霜。

人群散了,而此时沈复兴看了坐在椅子上的周楚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踱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蒋文山死了,可以说他负有一定的责任。

如若不是他计算出现偏差,蒋文山或许还有机会活着出去,他错估了方不凡的疯狂,错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更是错估了方不凡的狠辣手段。

血淋淋的事实,让周楚风的心如同刀绞,自己的失误最终葬送了自己的革命同志,这种痛楚让周楚风产生了一种无力和深深的自责。

很快地,就下班了。

周楚风一个人拎着包,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天津卫治安维持会的大楼。

而他的脸上多了一丝丝的寂寥,他的手微微地在颤抖着,从兜里抽出了一支烟,抖抖索索地将烟点燃,用力地将烟雾吸入肺中,那火辣的感觉划着周楚风的胸肺,引得他剧烈地咳了起来。

周楚风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半路上,周楚风买了一瓶酒,回到自己的那个小公寓中,将门反锁,然后在杯子中倒了满满的一杯,手中捏着一支烟,猛得一口将杯中的酒全部饮尽,两行轻泪从他的眼角流淌到面颊,周楚风没有去擦拭,任泪水横流。

蒋文山死了。

第二杯酒,周楚风又倒满,而这一次,他将酒倒在了地上,这一杯,是送给蒋文山的,周楚风又倒满了第三杯,而这一次,他只是注视着杯中的酒,并没有喝下去。

血仇只能用血来偿还。

方不凡那戏谑的笑容在周楚风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这个残忍的“刽子手”,势必会成为周楚风要除掉的人。

周楚风无声地发泄着自己的痛楚,燃起的烟都烧到了手指,周楚风依然没有感觉,他需要用疼痛来让自己变得冷静。

此时的周楚风深吸了两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他知道这场戏还必须得演下去,想要为蒋文山报仇,他就必须要把这场戏演好,蒋文山已经将联络信号给了他。同志牺牲了,他没有时间悲悲切切,只有收拾起伤心和痛苦,去完成同志未完成的事业。

周楚风将手中的烟狠狠地掐在了桌子角上,洪记旗袍店,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周楚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组织上的人接头,而至于如何去接头,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至少在沈复兴的眼里面,最合理的理由。

呯呯呯!

敲门声响了起来,而此时的周楚风猛得一愣,一个声音从门外面响了起来。“周楚风,你在屋里吗?”

顾采薇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周楚风用力地挫着已经风干的泪痕,这个女人怎么又出现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心中顿然宽慰了不少,他怎么把自己的这个“女朋友”给忘了?

周楚风打开了门,看到顾采薇就那样俏生生地站在门外,顾采薇笑了笑,对着周楚风说道:“我能进去吗?”

周楚风点点头,将顾采薇让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顾采薇扫了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残酒和那已经碾成一团的烟灰。顾采薇笑着说道:“后天晚上,有个重要的聚会,作为我的男朋友,你一定要到场,到时候我一定要隆重地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周楚风摇摇头,眉头皱了起来。

他并没有想到这是一朵美丽的交际花,对于周楚风来说,他希望自己低调,同时也希望他身边的人和自己一样低调一点,阴差阳错的和顾采薇有了交际,而这个顾采薇和低调根本就不搭边儿,周楚风认为这对他以后的工作将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必须要找个机会,切断和顾采薇之间的联系。

周楚风在心里面暗暗地下定决心,而此时顾采薇更是笑言道:“明天,你陪我去挑一件衣服。”

周楚风刚才还对顾采薇的这个身份不满,听到她的话却是眼前一亮,这主动送上门来的,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周楚风心中一动,点了点头,“好!”

只有干脆的一个字,顾采薇的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容,这个汉奸是块足够大的挡箭牌,有他在,自己的许多行动就方便了许多,后天晚上的聚会只不过是一个晃子,而明天她就要向自己的上级汇报工作了,顾采薇需要一个人来给自己打掩护。

她思来想去,周楚风这个“男朋友”的身份,是最好的掩护。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顾采薇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对着周楚风说道:“你刚才,是一个人在喝酒?”

周楚风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我有些想念二老了,就多喝了两杯。”

“哦!”

顾采薇的眼中满是怀疑之色,好好的一个人躲在家里面喝闷酒,事情并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你现在行动不方便,不要到处乱跑,赶紧回去休息吧。”周楚风柔声说道,但是落在顾采薇的耳朵里,是这个家伙在下逐客令了。

从来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自己的魅力,更没有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时会如此地不解风情,而周楚风将这两点都占了,顾采薇的心里面有些小小的恼怒。

“那好,再见!”顾采薇有些勉强地笑道。

周楚风此时心情不佳,没有注意到现在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而且下完雪之后又是非常地寒冷,顾采薇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最怕的就是黑与冷。

咬了咬牙,顾采薇又再一次地敲响了周楚风的门。

门开了,周楚风有些错愕地看着门前的顾采薇。

顾采薇一跺脚,气恼地说道:“让开,我今天晚上不走了,还住在你这里!”更是直接推开周楚风,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周楚风无奈地将门关上,盯着顾采薇。

“你现在可是我的‘男朋友’,那你知道不知道现在外面天黑又冷的,哪里有一个男人会放心让自己的‘女朋友’独自走夜路?”顾采薇使劲剜了一眼周楚风,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

周楚风想了想,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麻烦你,还是睡地上吧!”看了看那依然平放在地上的床板,顾采薇更是没好气地说道。

两人共处一室,温热从已经点燃的火盆中渐渐地开始蔓延了开来,和衣躺下,更是异常安静,顾采薇忍不住地裹了裹被子,问道:“你今天情绪好像不太对。”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可怕,周楚风终于见识到了。

“死了的人没有牵挂的烦恼,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怀念,再加上后悔,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是有,这后悔药的味道也是最苦的。”

周楚风的话让顾采薇也忍不住地沉默了起来,这寥寥几句,完全触动了顾采薇的心境,那最熟悉的远方,有着她至生的牵挂。

“你为什么要帮日本人做事?”久之,顾采薇忍不住地问道,这个问题一直梗在顾采薇的心中。

背对着顾采薇的周楚风苦涩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工作无法用语言去描述,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就算是顾采薇也不行。

或许顾采薇也觉得这个问题太过于敏感了,对于周楚风的沉默,更是丝毫没有介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更有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或许这个问题对于周楚风来说,是最难回答的。

翌日清晨。

周楚风醒来的时候,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残酒和烟灰已经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顾采薇的身影。

周楚风苦涩地笑了起来,火盆的余温还在,被子整理得整整齐齐,看了看那张被弄塌的床,周楚风的脸上泛起了柔和的表情,今天一定要买一张结实一点儿的床。

“是不是前天太猛了,昨天怎么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周楚风刚到维持会的大楼,就有人凑了上来调侃道。

前天晚上的惊天动地,已经成为了整座大楼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周楚风无奈地耸耸肩,轻笑了几声,就糊弄过去了。

周楚风把文件整理好,送到沈复兴的办公桌上面,却发现沈复兴今天并不在办公室,整齐的办公桌上面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周楚风原本是想要和沈复兴直接请假的,看样子,并不需要了。

他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做好,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了自己最不想要见到的人,方不凡。

方不凡一脸懊恼地带着自己的人回来,并没有与周楚风打招呼,径直从周楚风的身边走了过去,昨天的事情,让两人之间的矛盾渐渐地表面化,今天再见面已经是势如水火,客套和寒喧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就没必要再做了。

周楚风走出了大门,他今天要陪着顾采薇去买旗袍。

来到大东林舞厅,与夜晚的莺歌燕舞不一样,舞厅内则是充满了宁谧,几个烂醉如泥的家伙横躺在沙发上,呼呼地睡着大觉。

顾采薇的纤纤玉手捏着一只高脚杯,轻轻地晃动着杯中的红酒,目光望向了从门口走进来的周楚风,顾采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薄的笑颜,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这个家伙的时候,总是能让孤独的她感觉到温暖。

“今天不用上班吗?”

周楚风来到顾采薇的身边坐下,同样地拿起一个酒杯,在杯中倒了一点儿红酒,轻轻地和顾采薇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