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感落花情难自处(下)

2011-11-29 15:34:00 发布 | 5568字

苁蓉既是不阻,决明便把如何与苁蓉和子苓相遇,子苓又是如何连夜出走的经过告诉了玄参。至于子苓的身世他并不知情,虽然疑惑为何这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口口声声称那名唤子苓的小姐为木莲,但是他也并不多问。

玄参听罢便急着出门去寻木莲,辛夷本想他这连日劳累他的身体吃不消,欲劝他歇息些时日,但看玄参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她只好叹了叹气,站在一旁。

如此这般,玄参辛夷和苁蓉决明一同驾车在城外寻找。然而子苓所在的地方本就隐蔽,再加上子苓考虑到也许会有寻自己晦气的人看出端倪,而且或许打伤苍术的人也在这附近也说不定,行踪也甚是隐秘,不为人知晓。四人一直寻到黄昏也没有寻到子苓的踪迹,苁蓉本就想找子苓,此番玄参提议,她自是急切地想要同往,而决明见她如此,虽然知道多半是徒劳却还是陪她一同去了。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如火的晚霞高高悬在天边,远处的芳草地被染上了残阳的色泽。玄参虽然因没有找到木莲而感到有些沮丧,但是毕竟得知了木莲尚在人世的消息,看起来病也好了大半。

四人一行回到决明的家中,决明远远眺去发现自己家的院落大门敞开着,登时一惊,挂念家中老父老母,连忙拔足向家中奔去。“蓉儿,这门不知为何开着,怕是进了贼人,你先在外面耽得一会儿,我进去看看。”决明匆匆丢下一句话便几个跨步奔下了山坡,苁蓉不会说话,只是用关切和焦急的眼神望着他的背影,似在嘱咐他小心。而辛夷看见此景此景,不由得想到了自己。那农村少年和这普通的婢女,明明是贫穷的人,但是却因彼此相爱而幸福,而她所服侍的太子殿下却唤着自己不归的心上人,她亦守着那份没有回应的真心等待着,等待他能够回首看见她的好,可是总归都是用错了心爱错了人。

她正痴痴想着,忽听得茅屋中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声,那哭号声令她一激灵,随即毛骨悚然。

苁蓉听得这个声音脸上徒然变色,也不管山坡地势崎岖,直向决明的家中奔去。而玄参听到如此凄厉的惨叫声也是心中一凛,携了辛夷疾步跟上。

苁蓉奔进茅屋之中,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尖声惊叫,但是她发不出声响,只是捂着嘴,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决明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他紧紧地抱着父母的尸身,痛哭不已。决明卧病在床的老母胸口被人用利刃剖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脏,而决明的父亲则是被削掉了半个脑袋,惨不忍睹。苁蓉只是个服侍小姐读书作画的下人,纵使见过木莲习武,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眼前一黑,直接昏晕过去。

随后跟上的玄参见状也是震惊不已,想他们不过走了半天工夫,决明的父母就为人所害,而决明和苁蓉之所以会去寻木莲也是他的意思,想到此节他不由得痛悔。而到底是何人如此残忍地杀害决明的父母,惊怒之下他一时也是毫无头绪。决明的父母只是乡下人,自不会和江湖人士有什么恩怨,只怕这些人也是冲着木莲而来。

目睹这惨剧的玄参,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悲痛,又念及只怕木莲这般独自一人也是凶多吉少,心如乱麻,手足冰冷。辛夷见状也不知该做什么,见苁蓉昏倒在地,只好过去掐她的人中。

不一会儿,苁蓉悠悠醒转,却不料一醒来她的眼泪就倏地淌了满脸。泪痕交错的脸上带着决绝的了然和清明,苁蓉那带着悲哀、痛苦和强烈憎恨的眼神,让辛夷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苁蓉姑娘,你……你知道是何人所为?”辛夷自小服侍别人,对于察言观色之道自是了解,看见苁蓉眼中的异样,她试探性地问。

苁蓉纤白的十指在地上紧紧地蜷曲。是她害了决明。她绝望而痛苦地想。

是木蓝,是木蓝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干的。临别前木蓝和地榆的威胁犹在耳畔,现在,现在是因为她告诉了玄参小姐的消息所以木蓝给她的惩罚吗?木莲,子苓,她苦命的小姐,明明已经一个人远走高飞了,明明已经独自承担一切了,江湖如此险恶她深闺中长大,要她在这尔虞我诈的天地间行走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情,为什么木蓝还是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她的小姐,甚至连她最心爱的人都不放过?

如果把这一切都告诉玄参会怎么样?如果玄参知道了一切会怎么样?会为她的小姐讨回一切吗?会帮她和决明报仇吗?

心思正乱着,忽听得门外有一人冷冷地说道:“苁蓉姑娘,今日此景,可全是拜你所赐啊。这只是一个教训,如果你再不识趣的话,不仅这老妪老叟,你和你的情哥哥也会血溅当场,哦对了……还有子苓姑娘。当然,还有……皇太子殿下的首级,也索性一并取了吧……听说殿下这次出宫,可是偷偷溜出来的不是吗?”

四人听见这人说话都是陡然变色。这人神不知鬼不觉,鬼魅般地出现在茅屋门口,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苁蓉听了这话又几乎晕倒过去,而决明却似如梦初醒一般大吼着扑了上去:“我跟你拼了!”

门口那人嗤笑一声,还未等决明开门,那门竟是平平飞出正打中决明,把他打倒在地,鼻血长流。“想报仇的话,还真是太嫩了。”来人是个长脸青年男子,面白无须,狭长的一双眼带着狡猾。只见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衣裳,若不是知他下手狠辣,这环佩叮当的模样,俨然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四人中以玄参武功为最高,而玄参见了那人劲力破门的手段已知对方武功在自己之上,想到又要照顾辛夷和苁蓉,也是彷徨无策。

“殿下不要紧张,”仿佛看穿了玄参的想法一般,那男子说道,“我来这里,绝非和诸位为难。只是转达某个人的意思罢了。苁蓉姑娘,我要转达的意思,想必你已经明白了。哦对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木莲已经死了,皇太子殿下不必费心找了。”

“……骗人……”玄参喃喃地说,刚才的怒气仿佛荡然无存,木莲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牵动他情思的蛊,这个名字甫一出口他就变得好似不是自己一样。

“你骗人!我昨天明明还看见她!”玄参几乎是吼出来的。

“昨天这个时候大概还活着吧,反正现在是死了。”男人很随便地说,仿佛在说脚下碾死了一只蚂蚁一样。

“你杀了她?”玄参愣住,反问着他。而他只是不语,似是默认。

电光石火间,没有任何预兆,玄参抽出腰中的佩剑,一剑向月白色衣装的男子刺去!这一剑凌厉无比,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如星芒般闪向那男子,而那男子只是轻轻点了下地侧身避开这一剑,随即双指一弹剑身,那剑竟然生生被他弹成了两段。他顺手在玄参身上一点,玄参登时动弹不得。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苁蓉辛夷二女甚至都没看清玄参是如何落败的。

“早说了报仇的话还嫩的很呢。皇太子殿下,今日情急,多有得罪,日后还望不要怪罪。穴道三个时辰自然会解开,绝无后患,请勿担心。”又瞥了一眼昏倒在地的决明和跪坐在地上的二女,不再多言,神秘男子扬长而去。

“你又不蒙面了,”萋萋草坡上一个红衣黑发的蒙面女子看着向自己奔来的月白色衣装的男子,叹息道,“幽兰。”

“整日蒙着有什么好,气闷得很,不如梅儿你也摘了吧。”被唤作幽兰的男子打趣说道,伸手来抓女子脸上的面纱。那女子身法灵巧,一下子就躲开了他的手,身姿曼妙。

“你整日这般,被人认出来了,可如何是好?”语气里似嗔似怨,又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红衣女子又跃到他身边道。

他想一把把女子抱进怀里,而女子又是一闪,不让他碰。而这次她却是咯咯地笑着,好像这是很好玩的游戏,幽兰无奈一笑,又是不甘又是宠溺。“你哪里是枝白梅,我看你是出墙的红杏儿,这般不让我碰,是不是心里有了旁人?”故作生气地说道,幽兰狭长的眼中满是狡黠的光。

果然那名唤白梅的少女急急忙忙说道:“休得胡说,我……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这一急之下她也忘了躲避,整个人都落进了幽兰的怀里。“你坏死了。”红衣少女嘟嘟囔囔地埋怨道,却把脸埋在幽兰的胸口,似是羞得抬不起头。

入夜。决明的茅屋中四人席地而坐,各怀心思。

“决明兄弟,此事因我而起,若非我定要拉你二人去寻木莲,二老也不至于遭此毒手……唉……”玄参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脸上满是懊悔。

“不……若非太子殿下带我和蓉儿出城,只怕这里的尸体还要多上两具。”决明强忍悲痛说道,他紧紧握着拳头,喷火的眼神中是无尽的恨意,“之前不知是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行事鲁莽,还望太子殿下宽恕才是。”

“太子殿下什么的,也免了吧。”玄参摆手道,“今日之惨事,绝不能善罢甘休。终有一日我要让这横行的凶手血债血偿。”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已是咬牙切齿,眉宇间浩然正气俨然是帝君的风范。

决明听罢,即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磕得用力,只磕得额头出血。只听他朗声说道:“如果殿下能够为小人的父母伸张正义,小人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莫辞。只求殿下为小人作主,不能让……不能让小人的父母死不瞑目啊……”

玄参连忙扶起泣不成声的决明,说:“此事本来就与我干系重大,决明兄弟切莫如此。”说罢转向苁蓉:“苁蓉姑娘可是知道是何人主使?”

苁蓉眼中哀伤,只是不语。玄参心下了然:“想今日之惨事,全因你所说木莲尚在人世所起,可是如此?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们。也罢,你不说也好,我会动用一切手段找到那始作俑者,然后在你们面前把他诛杀,以慰令尊令堂在天之灵。”

苁蓉只是不语,带着歉然和悔恨的眼神,只是注视着决明。决明知她心思,反手握住她的纤手道:“蓉儿,一切都是那个凶手的错,他害了你和小姐。你不要自责,不是你的错。老天自有公道在,那些坏人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苁蓉见决明在如此悲痛的境地下还可以如此强打精神地安慰她,心下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而玄参见他们如此,心里也在盘算着之后的事。略一沉吟,玄参说道:“既然如此,今晚我和辛夷便回宫,即刻派人来保护你们,也好安排下探查此事的人手。”苁蓉和决明应了,其实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玄参也不在意。

和决明苁蓉二人告辞后,玄参本想连夜赶回宫中。他起初以为木莲暴病或者出了意外身亡,了无生趣,只想一死了之,而此刻听得木莲为人所害,心中竟反倒涌起了手刃凶手的气力。虽然心中悲痛不已,但是比之前浑浑噩噩一心求死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当时听木笔说木莲辞世,他也未曾多问,连木莲的尸身都不曾见,而如今他尚惦念着若是木莲死了至少要亲手把她的尸首带回家乡。而木莲之前如何被说成已经死了,此事还需要向木笔询问清楚。他感觉此刻疑窦重重,而他意欲拨云见日,还木莲、苁蓉还有决明一个公道。

而此刻辛夷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回事。今日所遭变故已经让她感觉到了危险,从那个言语轻薄的男子潜进宫中开始她就觉得他们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她觉得他们是棋盘上供人娱乐的棋子,如此令人恐惧的身不由己。她下决心逃离,她一定要逃离,带着他一起。

“殿下,今日晚了,夜半进宫恐怕会惊动皇上。还是现在村里歇上一晚,明日凌晨快马加鞭回去为好。”心意已决,她这样提议道。玄参一想确乎如此,此事最好还是瞒着父皇,而又想昨夜辛夷也未休息,自己的身体又是虚弱不堪,不妨耽得一晚,而既然对方说了不会为难苁蓉二人想来今晚也不会再有动作,便答应了她。

两人在一家小店里歇下,辛夷开始默默为玄参宽衣。“辛夷,你也累了,先回去睡吧,也不用服侍我了。”玄参疲惫地说,他心如乱麻,总是念起木莲为奸人所害,心中痛难自已,不由得想独处。

辛夷抿了抿唇,却不答应。忽而她俯下身来,吹熄了蜡烛。

“辛夷,你做什么?”黑暗中玄参皱眉,显然对于辛夷这莫名之举感到奇怪。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刚想再开口问,忽觉一个温暖的身体拥了上来,几乎就在同时,柔软潮湿的触感堵住了他的口。

他慌忙把凑上来的唇舌的主人推开,问道:“辛夷,辛夷你怎么了?”他推得不甚用力,但是感觉触及之处是滑腻的肌肤,辛夷竟似是未着衣裳。他没有得到回答,那个身体又是不管不顾地贴在了他的身上,明显感觉到怀中人是赤裸着身子的,他浑身一颤,顿时满脸通红。

她的头发已经散开披在背上,他想要推开她但是却触到她不着片缕的裸背,也不敢再动怕触到她身体。她柔软的酥胸贴在他的胸膛让他的心狂跳不已,她处子的体香就在他的口唇缭绕,想到她柔美的容貌和对自己尽心尽力的服侍,他不由得想拥吻把怀里的人儿欢度一夜春宵。而他强行压下自己的冲动,强作冷静地说:“辛夷,你干什么?快走开。”

“殿下……求您……”他听见她啜泣的声音,那般让人心碎,那般让他不忍推开。

“什么?”他感觉口干舌燥,不解地问。

“求您不要再管木莲姑娘的事了……奴婢的身子今晚就归了殿下……殿下想要怎样便怎样吧……只求殿下快活……奴婢会对殿下很好……很好很好……求殿下不要管木莲姑娘的事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着,她断断续续地恳求着。

“你……”听得辛夷如此说他竟是有些愤怒,他原以为这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的女子,是理解他的苦衷理解他的深情的,而如今她竟然会以为他会贪图一时肉体的欢愉而放弃对木莲的爱吗?

“那个木莲姑娘……她有什么好的呢……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再查下去恐怕殿下都会有危险的,为了已经死了的人值得吗?辛夷还活着啊,辛夷也爱……也爱着殿下啊!只要殿下今晚要了辛夷,不给辛夷任何名分都可以!辛夷会代替木莲姑娘好好爱殿下!木莲姑娘能给的辛夷都可以给您!”她竹筒倒豆子般地说着,这都是她的心里话,都是她憋了太久憋到自己已经溃不成军的心里话,她越说越觉得勇气在心中积累起来,说到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地苦求。

“啪!”响亮的一声耳光,正是玄参推开辛夷又打了她一个耳光的声音,显然他已是气极。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感觉浑身都僵住了。他不肯要她?就是这般了他仍是不肯要她?她舍弃了名节舍弃了自尊去和他欢好,他却还是不要她?不仅不要她,而且还……而且还打了她?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打过她。今天是他第一次,打她。她残破得已经不能再修补的心,终于成了千疮百孔的形状。

“把衣服穿上,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黑暗中玄参喘息着,言语里强压着怒气,“不要把木莲,和你这种自轻自贱的女人相提并论。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