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执子之手,能否与子偕老。】

2017-04-21 09:17:24 发布 | 6017字

元十三限想,他见过许霁陶。

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眼睛亮得骇人,诸葛小花小心翼翼抱着,对自己笑得雀跃,“师弟你看,他和二师兄像不像?”

“像,很像。”

随口答着,心如刀割,眼睛却不能从那张笑脸挪开。

诸葛小花喜欢和他喝酒,一边喝一边笑,喝醉了就趴在桌子上睡。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时光净,月色暖,眼底澄明,心甘情愿。

诸葛小花醉着,半梦半醒,说,师兄,我愿意陪你到老,别无他求。

元十三限苦笑一声,仰头喝进最后一杯,在他身边趴下,静静看着他的脸,学着他说的话。

“师兄,我愿意陪你到老,别无他求。”

那样的年纪,谁不曾放任一人入梦?诸葛正我的梦里有翩翩白衣,元十三限的梦里,是望着翩翩白衣的诸葛正我。

如果说错,大概从一开始,就已经错得彻底了。

“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三六几经周折,辨认出了掌控阵型地处灵脉的几棵竹子,虚虚勾勒出八卦的轮廓,又觉得不妥,待天光一暗,侧身换了角度望去,便惊讶不已,“震东,兑西,离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

竟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三六愣在那里,脑海中忽然掠过下午所看的白绸上的内容,他想到什么似的捡起一截枯枝在地上划着,随即苦笑出来。

竹子自己不会动,是布阵之人的方法太过玄妙。

竟真的有人能像上面记载的一样,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结合起来,相错互补,前者为基,后者为动,刚柔并济,严丝合缝。

八卦阵本就最难破,如今这般,更是难上加难。

三六叹一口气,扔掉枯枝站起身来,暗自感叹着自己父亲的学识,没注意到眼前。

所以等他看清楚面前站着一个人时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站定之后才敢看去。

那人一身蓝衣,样式古朴繁复却半点不俗,只立在那里便能见仙风道骨,周身散发着清凛之气,银发垂肩,光华四溢。

再看他的眉眼,三六呆住了。

和追命竟然有七分相似,只是不若他灿烂明朗,柔和中带着沧桑和哀伤。

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眉头微蹙,什么也不说。

能越过神侯府重重障碍,无声无息来到这白须竹海的怎么能是泛泛之辈?但这人看起来实在不像阴险狡诈之人,反倒正气萦绕,让人起敬。

三六想了想,壮着胆子拱手向前,“前……前辈……”

“你叫什么名字?”没等他说完,那人忽然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开口,嗓音低沉清醇,略带了些气息不稳的激动。

“小生陈三六。”三六皱眉抽回手,下意识答道,悄悄看过去,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那人嘴角一丝颓然的苦笑。

“你不是他。”

“不是……谁?”

蓝衣人没再说话,转身要走,三六心知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下意识喊道,“前辈!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人停住,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终究没回头。

“百里,思君。”

“百里前辈,……小生冒昧了,敢问前辈为何于此刻来到白须竹海。”

“你不需要知道。还有,今天的事,请勿与外人道。”

“百里……”

话没说完,人已经消失在竹林深处。

不知道为什么,三六忽然有一种错觉。那位名叫百里思君的前辈,不太敢再回头看他。

而且,那人的武功似乎深不可测,来去无踪,灵气萦萦,像仙,多于像人了。

他咬着嘴唇想了想,按着原路退了出去。

百里思君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闭上眼睛,还是刚才看到的那张脸。

可是不对,虽然几乎一模一样,还是不对。

他看陌生人的时候总是疏离冷淡的,不会像这样柔和明润。

他和人说话的时候喜欢挺直背脊看着眼睛,不会微微颔首,谦逊柔雅。

他的手腕总是温热的,不那么清冷。

他叫自己师兄,不是前辈。

时如逝水,奔波不息。他历尽艰辛脱离轮回,感化上仙得以在冥界修炼,可有五百年?

他半鬼半仙,一步一步在俗世中寻找走失的师弟,可也有了四百年?

他需要灵气维持实体,白须竹海灵气汇聚,他是路过此地,稍作修养。却不想,正巧发现了三六。

他抬头那一瞬,他差点落下泪来。

可最终,路还是没有走完。

“你离我,到底还有多远?”百里思君仰头看了看月亮,苦笑着叹。

铁手嚷嚷着要和追命绝交,被冷血提着领子拖走了。三六想留下来陪追命,无情很知趣地转开了。

追命微微皱了眉,给他紧了紧衣领,“这里晚上冷,我又不能一直照顾你,应该和他们回去的。”三六摇摇头,“我想和你在一起。”追命顿了一下,找好角度挡着三六,轻而快的吻了他脸颊一下,眉开眼笑,拉着他走,“那好,本神捕恩准了。”

三六不想理他,百里思君的事在心里转了几转,却还是决定遵守约定,暂时没说出来。

只是安安心心得被握着,跟着面前的人走。

这样走一辈子,该多好?

百里思君隐在高处的黑暗里,看那一对人的亲密幸福,想起了什么一样,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很久以后,追命和三六回了一次沥北山,正好赶上下雪,一棵九百年的梧桐就这么死去了。

三六给追命讲了重鸣鸟的故事,提到了百里思君。

追命说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三六苦笑着想打他,说百里前辈仙风道骨的,你也真吃的起醋。追命说跟这个没有关系,他那双眼睛看你的时候,真的好像在看至爱一样。

三六想了想,说,他也许,是在透过我看别人吧。

那次下山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百里思君。

因为他找到了要找的人,思念休止,至爱在畔。

九百年,他终于做回了陵越。

烛光暖暖。

三六仍旧在桌前研究着破解办法,眉头微皱嘴唇轻抿,一手握着笔写写画画,另一只手被趴在他旁边的追命兴放在膝盖上,致勃勃地玩着。

白皙修长的五指,扣过去刚好与自己完美契合,手心总是有点凉,握着很久很久才能暖一点。指甲圆圆的很整齐可爱,但是挠在后背……

呸,我在想什么?

追命打了个激灵,有些心虚地稍微抬了眼去看三六,见他神色依旧认真细致,刚松了口气低下头去,忽然手被紧紧攥了一下,只见三六紧皱着眉放下笔,下意识地空出手护着腹部就是一个急喘。

“三六?怎么了?”追命慌了神,立刻坐直身体,反手扣紧了他急急问道。

“没……没事。”刚刚那阵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便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三六松了口气,对追命笑了笑,“可能胃不太舒服吧,以前也有啊,没事。”

“你最近为了这些东西,吃饭都不好好吃,怎么会不胃痛。”追命稍稍放下心来,又觉得心疼,皱着眉轻轻帮他按了按腹部,“身体不好就不要学别人逞能,干什么呀,离开你神侯府还办不成案子了……”三六见他越说越激动,觉得好笑,却又喜欢极了他拉着自己唠唠叨叨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

刚刚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恐怕就是毒药在起作用了。他还能这样看他多久?

想到这儿心忍不住揪着疼了一下,三六闭了闭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往前一倾靠在了追命怀里。

追命停了嘴,笑着搂上三六的后背,“某些人越来越爱撒娇了。”

三六不轻不重地捏了他的腰一下,埋着头心里暗暗算着时间,却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撑起身子,吓了追命一跳,“略商!你教我做面条吧。”

“……啊?”追命看着那双不知道为什么充满惊喜和期待的眼睛,茫然中还在为瞬间消失的美好气氛惋惜,“你你你怎么突然想学做饭了?”三六笑地开心,一听这话却又有点脸红,“我就是……就是突然有兴趣了,哎呀,你教不教?”说着还讨好似的紧了紧还挂在他腰间的手臂,歪着头眨眨眼。

“教教教。”追命一颗心都在颤,只能任命地点头。

大晚上的,本来就清净的后院更是没什么人,追命一路牵着三六来到小厨房,驾轻就熟地找到面粉,又舀了水,分成两份摆在自己和三六面前,点了下好奇又不知所措的人的鼻子尖,“呐,先和面。”

三六学着他的动作,却不想手一抖水放多了,全成了浆糊,追命侧头一看他的惨状,忍不住指着哈哈笑起来。三六顿时觉得丢脸极了,却又不服输地扬起下巴,“笑笑笑什么,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你懂什么?”说完掩饰什么似的用手背蹭了蹭鼻子。

手背上还有些没沾水的面粉,这下蹭白了整个秀气的鼻子尖,配着别扭的小样儿,可爱得不行。追命看得心痒难耐,俯下身子去吻三六的嘴唇,后者下意识一躲,鼻子碰上鼻子,追命也沾了面粉。

“哈哈哈……”三六愣了一下,随即就指着还在错愕中的追命的鼻子笑起来。

“你还笑我?”追命顿时明白了什么,垂眼一看自己鼻子上果然也是白了一片,“还不都是你?过来,让我亲一下。”

“不要,哈哈,不要。”三六笑着往后躲,只觉得追命滑稽的样子好玩极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也是如此“尊容”。追命见他这样更是眸色一暗,眼睛眯了眯,“你不自己过来,我去抓你?”“你你别过来别抱我,别碰我衣服。”三六笑着躲开那双全是面的手,想往后退却已经没了路,只好可怜兮兮地停在那儿,见追命一脸势在必得,圆圆的眼睛转了转,双手捧着追命的两颊凑上去就在唇上印上响亮的一吻,然后松开手看着那张“精彩”的脸,哈哈哈地笑弯了腰。

“陈三六!”追命深吸一口气,“你能耐了是不是?”说着也不管手上有没有面粉了,上前一步搂着人就是在脸上一通胡乱蹭,“哈哈……走开,走开,脏死了……哈哈哈哈……”三六扭着脖子拼命躲,笑声却越来越明朗,听得追命心里又暖又开心,忍不住找到粉润的带着笑意的嘴唇,结结实实地吻下去。

怀里不停闹着笑着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乖顺地微微偏了头,闭上眼睛轻轻回应着。

良久,追命咬了一下更加好看的嘴唇,轻轻退开,看向三六眼睛里还是带着温柔宠爱的笑意。

最近烦心事太多,和追命刚才那一通玩闹实在是结结实实开心了一次,三六眨了眨眼,往前靠了靠倾在追命的肩膀,手环到后背去紧紧地抱着。

“略商,我好高兴啊。”闭上眼睛狠狠呼吸着只属于自己的温暖味道,“我好喜欢你。”

追命只觉得心里忽悠一下软了下去,甜的发疯,狠狠环住他,轻轻吻着耳侧,“我也是的,宝贝。”

如果这句话被与三六重逢前的追命听到,只会觉得浑身掉鸡皮疙瘩。

可是现在,他一点不觉得肉麻。

宝贝,他的宝贝。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别人看一眼碰一下都不行的宝贝。他有多爱他?看不见底,摸不到边,无穷无尽,没有人能明白。

三六在他肩头笑起来,略尖的下巴轻轻戳着,追命侧头吻了吻他脸颊,“喂,你这种时候笑多破坏气氛。”

三六不理他,撑起身子拉着他转到案板旁,抓了一小把生面粉洒在案板上,看了追命一眼,伸出食指轻轻写了一个“字”。

追命饶有兴味地看着,挑了挑眉,“哦,在欢喜镇的时候,我要你测的字?”

“嗯。”三六笑得嘴角翘翘,眼神调皮,“商大哥想不想知道这个字怎么解?”

追命被那个称呼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咳,那个,啊,我想起来了,某人当时好像是没解出来吧?嗯,可能因为觉得丢脸还丢下我自己跑了。”

三六忽视他那一脸“一定是这样”的表情,摇摇头笑道,“宝,原意为屋下有玉。字,宝去玉,换做子,子即为你。”说完抬头去看追命,眼睛里流淌的都是满满的情谊。

追命沉吟一下,笑出声来,从后面轻轻拥住他。

“我藏在屋檐下的宝贝,非金非玉,是你。三六,你好灵验。”

三六往后靠了靠,汲取着温暖,笑着牵起他的手扣在一起,两个人的手此时还都惨不忍睹,却不觉得怪异,“是幸运。”

“那我告诉你,”追命也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笑道,“你会一直幸运。”

“嗯?”

“宝贝是用来疼的。所以以后呢,我会一直疼你,爱你,你不喜欢的事情就不做,你不喜欢的人我不让他出现,你要什么我都拿来给你,呐,面粉就用来玩好了,我不舍得你干一点活,不会让你累,让你冷,我陪着你,烦着你,一直到老……”

啪嗒,一滴眼泪掉在了交握的手上,随即是更多,更多。

执子之手,能否与子偕老?

“……不要哭。”追命心里一软,侧了头去吻他的眼角,“三六,宝贝,不要哭。”

“崔略商。”

“嗯。”

“我离不开你的。”

“那就永远不离开。”

三六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弯起嘴角。“好。”

面条最后也没有学成,两人打扫了一厨房的狼藉,清洗完毕以后,倒在床上却都是又累又满足。追命看着自己怀里安静的睡脸,怜爱万分地印在额头上一个吻,不想这一下惊醒了尚未睡实的三六,他有点茫然地睁开眼,抬头看过来。

追命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闭了闭眼睛苦笑道,“我知道你累了,很困,你再拿那样的眼神看我,今天晚上都不用睡了。”

三六脸红了一下,低头咬了咬嘴唇,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再一次抬起头,蹭了蹭追命的下巴

“那就……那就不睡了。”

追命楞了一下,眼眸变了颜色,扣在他腰上的手立刻不安分起来,但是马上又停下了,规规矩矩地轻轻搭着。

三六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现下带着些疑惑睁开,正对上追命一副极力忍耐的苦笑的脸。

“还是不了,你吃不消。”说完捏了捏他鼻子,“总勾引我,你当心明天不能坐下来看你那破秘术。”三六红透了一张脸往他怀里钻,“……哦。”

“别蹭了,再蹭我可什么都不管了。”

三六闻言赶紧推开他一咕噜滚到一边,背对着他缩进被子里,也不知道脸红成了什么样。

追命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谁刚才跟他说今晚不睡了的,现在又这么害羞起来。

想了想还是跟着过去,从后面把人拥进怀里,弯着嘴角睡着了。

黑暗里,三六却睁开了一双眼睛,苦笑一下又闭上,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