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你不再是那个小呆子了。】

2017-04-21 09:16:40 发布 | 5806字

玉玺被盗了。

皇帝震怒,于朝堂之上大发雷霆,严厉斥责直指全权负责这件事的神侯府。百官一时间唏嘘不已,有人暗自幸灾乐祸,有人感慨神侯府多年英明毁于一旦。

而本应该扼腕不已的诸葛神侯大人,此时正端坐在神侯府池塘旁的凉亭里,悠闲之至地与陈三六下一盘棋。

抬手,落子,静默不语间二人已经来回厮杀了几个回合,又轮到三六,他侧眉静静看了一会儿棋盘,忽然笑了起来,放下手中棋子。

“怎么?比不过我,想要耍赖?”诸葛正我似乎心情很好,见三六收了棋子不动,满眼笑意地看过来。三六挑了挑眉,笑道,“是啊,当然比不过,世叔用的是排兵布阵的手法,三六一介书生,比这个,怎么可能比得过?”

诸葛正我料到三六会识别出他下棋的手法,却没有料到他竟能在短短几招之内就看出来,一时间眼睛里充满了赞许,笑容几近开怀,“三六,世叔果然没有看错你。”

三六听了赞许,有些脸热,却还是忍不住有小小的雀跃,对于诸葛正我,他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本是清风朗月的人,不甚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却总希望能被他肯定,令他欣慰。

“世叔过奖了,三六对此只是略知一二,不敢与人比试的。”

诸葛正我见他自己提起话头,眼神沉了沉,也不着痕迹地问过去,“略知一二也足够令人惊奇,我只当你钻研占星卜卦之事,看不出你还对带兵打仗有所了解。”

“大概因为,二者本就息息相通吧。”

“兵法属于奇门遁甲,奇门遁甲以后天八卦,洛书,二十四节气的时,空数相配以构成基本多维格局。从格局中取一点为中心,利用万物的流变规律并构成的吉凶环境,用以占卜,布阵 ……啊,三六卖弄了。”三六正想说下去,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知死活地在诸葛正我面前卖弄学问,尴尬地红了一张脸,皱眉颔首,暗暗责怪自己被夸了一句就得意忘形。

“无妨无妨,你继续说,我倒是很想听。”

“……三六只是想说,其实兵法也是如此,用阵型构成灵活流变的渠道,在打仗过程中顺时机动,只要阵法的框架在,指挥者在,人和棋子其实没有区别。”

诸葛正我看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只是赞许这么简单,良久,才终于做了决定一样,盯向三六的眼睛,郑重问道,“凡是所布之阵,都有法可破?”

三六略略沉吟,随机答道,“如果是兵阵,不涉及自然运作律法,纵然运用千遍,自有一套破解之术。但如果是靠自然八卦记载方位,按照阴阳五行流变法则而布的阵,没有机械的破解方法,只能找到格局的中心点,依循自然,顺势而动。”

“若想强行破阵,能否行通?”

“除非干扰自然运作规律,破坏维持阵法灵动的气场……”三六下意识答道,然后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样,皱着眉抬起头,“如此说来……”

果然。

诸葛正我微微舒了一口气,看向三六的时候,眼睛里的沉重已经被很好地隐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充满赞扬欣慰的笑意,“你想到的没有错。三六,你方才的一席话,让我最终确定了安世耿的目的。”

“他是要强行破阵?”三六此刻也是揪紧了心,“所为何事?何处之阵?”

诸葛正我却没有回答他,兀自抚了衣袖起身,“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目光瞥向一边的矮树,沉声道,“你可听够了?听够了,就接人回去吧。”然后冲三六笑一下,转身离去。

三六膛目结舌地看着追命从矮树后面闪出来,右手臂上包着纱布,上面渗出丝丝血迹。

血,崔略商的血。

他想也没想地要冲过去,结果一下绊到了刚刚坐过的凳子,整个人栽过去,追命心里一颤,上前一步把人接在怀里抱紧,“你慢一点!怎么不看……”“你受伤了?!”没等他说完,三六轻轻挣开,颤抖着手伸向他受伤的胳膊,却一点都不敢碰,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心疼,瞬间就湿了一层,“你受伤了……”

追命心里狠狠地软了一下,见四周没人,用嘴角碰了碰他额头,“不碍事,皮外伤,设计好的。安世耿把四大恶人都叫来了,我们想演成这出戏,怎么也要像一点吧,呐,无情的腿不也……”“疼不疼?崔略商,你疼不疼?”三六显然是没听进去追命的话,转过脸来水着一双眼睛看向追命,“疼不疼,你疼不疼……”

眼睛无神,不是在看他。

追命恍然想起三六恢复记忆的那一晚,皱紧了眉头,用完好的胳膊揽起他,运用轻功身法,从小路回了后院居住的屋子,关上门,把颤抖的人紧紧抱在怀里,“三六,没事,不要难过,我在这儿,想不起来就不想,没事的……”

熟悉的体温让头疼出虚汗的人慢慢恢复了意识,他抓紧追命的衣服,把脸埋在他怀里,呜咽出声,“我看到你……流了很多血……可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血,我想问你疼不疼,我出不了声……崔略商……我们小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

追命贴紧了他的额头,努力抑制住心里翻腾的痛苦,“三六,你不要哭,我受伤不痛,你哭我就会痛……我不想你难过,不管以前发生什么,如今我再也不走,再也不叫你等,我保护你,你陪着我,一切都过去了……”

两个人互相依靠着,彼此的鼻息平息了内心没有源头就汹涌而来的悲伤,三六慢慢止住了哭泣,想起什么似的蹭了一把脸,撑起身子看向追命,“对了,你今天,为何要偷听我和世叔说话?”

追命揉了揉他鲜红的眼角,有点心虚,“……我担心你嘛。”

“那是世叔,又不是别人,况且我也在府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追命自然不能说他因为那双蓝鸳鸯,因为诸葛正我对三六反常地态度而疑惑心忧,闪烁了下眼神,半真半假玩笑道,“好啦好啦,我受伤了,你都不在家里等我,我只好去找你。看到你和世叔下棋,我不好打扰,又不想离开,只能躲在一边,贼一样偷看……”

话说到此,看着眼前有点害羞却十分开心的三六,追命心里其实是有一点酸涩的。

他以前也知道三六博学,也曾为此而欣慰自豪。却从来没想过,他会懂如此深奥的奇门之法,三言两语就帮世叔敲定了安世耿的意图。三六在他面前,总是单纯无染,毫无戒备,十足的依赖,十足的信任。他说哭就哭,生病了会撒娇,生气了就噘嘴不理,或许只是因为,他是他的崔略商。

追命想,他面前是一个极其聪慧的男人,是某些地方需要自己仰望的男人,是心智强大,深谙道法的男人,也许有一天,他再不能再这样将他藏在身后小心翼翼护起来。

他有他的光芒,总要独自绽放。

追命深吸一口气,再次抱起他,唇齿埋在肩窝,狠狠呼吸着他干净好闻的清香,压抑心里的不安和慌张。

“略商,你怎么了……”

“没事,让我抱一下就好。”

陈三六,我忽然很想你还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衣裳的小呆子,又笨又爱哭,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我帮你,醒来看不见我,都会慌慌张张四处乱跑。

可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呆子了。

诸葛正我走进无情房间的时候,他正靠在床上看一本书,一见来人赶忙要起身行礼,却被诸葛正我轻轻按着肩膀送回床上。“腿上有伤,行动不便,还做这些干什么。”

无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安静地垂眉,又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嘴角笑笑,“追命也受了伤,世叔今天来,应该不只是看无情这么简单吧。”

诸葛正我看向这个跟随自己年数最多的孩子,沉静地笑了笑,“果然还是你最心思缜密。至于追命……我之前见过他了。今日所要问你之事,也与他有关。”

无情闻言不禁皱眉,“世叔……想问什么?”

“我今日与人谈话,他偷听了许久。”

“追命不是这样的人!”无情有些激动,以为是什么牵扯到敌我的问题,赶忙替他解释道,“世叔绝对不能误会他!”

诸葛正我做了手势安抚他,才缓缓地说,“那个人,是陈三六。”

观察到无情的表情明显放松了,惊讶的神色也减退了干干净净,似乎如果这个人是三六,那追命的行为就完全正常一样,诸葛正我眯起眼,“无情,我想问你。为何追命对三六如此关心?他们二人,究竟是何种关系?”

无情哑住了,迎着诸葛正我锐利的目光,想着应答对策,却怎么也拼不出一分在这个一手栽培他们的人的面前的胜算。最终只能挫败地低了头,用了他问追命这个问题的时候,得到的回答。

“心意相通,钟情彼此。”

诸葛正我眸光凛了一下,良久,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欲走,却被无情一口“世叔”叫住。

“世叔,红尘万丈,又有几个人真正能与所爱之人你情我愿,心意相通?如今他二人找到彼此,是别人修不来的缘分,无情还请世叔,不要拆散他们。”

诸葛正我顿了一下,迈步离开。

他知道,他很久以前就知道。

红尘万丈,相爱,是别人修不来的缘分。

至少是当年痴痴念着许笑一的诸葛小花,修不来的缘分。

很久以后,凌依依和楚离陌过门的第一次春节,俩姑娘把院子布置地红红火火,非要大家一起包饺子。对于自己娘子的提议,铁手和冷血自然是听之顺之,追命嘛,只要三六愿意,他就愿意。只有无情觉得放着下人做好的饺子不吃,非要自己包是很傻的事,拒绝参与,抱着暖炉看书。

于是三个神捕负责剁馅儿生火之类的体力活,俩姑娘拉着三六一个个嘻嘻哈哈地包,等到吃的时候,三六咬了一下就皱紧了眉,跑出去干呕起来。

追命瞪了一众“恭喜有喜了”表情的人,急急忙忙冲出去帮他拍背。三六湿着眼睛艰难地站起来,说崔略商,饺子里有你的血味,我难受。

追命愣了,然后抱紧了眉头还皱着的人,心脏软软地疼。

他的确在剁馅儿的时候划了个小口子,有滴血落了进去。

只有一滴。

“事情就是这样。”无情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没有看着追命。

后者轻轻一笑,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两个胳膊勾住栏杆,翘起腿晃,“没关系,该来的总是要来,这件事,从世叔发现我的时候,我就料到了。

无情沉静地看向他,心里明白,其实追命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无措,他只是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隐藏自己。

他越表现得满不在乎,洒脱豁达,无情心里就越难受。

“你不是在那时候才料到了,从你决定偷听那一刻,你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无情闭了下眼睛,轻声说道,“追命,你知道世叔的,你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可你还是要去,因为你担心陈……”

“无情。”追命打断他,直起身来,眉毛皱紧,倏尔又松开来,真真正正在嘴边绽开了一个笑。

那种无奈的,无能为力的,又心甘情愿的笑。

“……好吧,你说的对。遇见他之后,我越来越喜欢犯傻了。”

无情也笑了,轻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刚想说什么,一个小厮就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无情统领,追命统领。神候大人请追命统领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无情和追命对视一眼,轻叹了一口气,对那小厮说,“你下去吧。”,然后看回去,追命翘着嘴挑了挑眉毛,“我就说,该来的总是要来。我去了。”说完起身,对无情笑了一下,转身欲走。

“等一下。”无情扣住他肩膀,微低了头没去看他,“……不管结果怎么样,作为兄弟,我都一直在这儿。”

我会,一直无理由地支持你每个选择,你难过却不想让他看见的时候,别忘了我还在这儿。

追命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手,“我追命能得如此兄弟,三生有幸。”

无情看着他凛然无畏的背影,想起他灿烂如晨曦的笑容,恍然间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躺在床上,忍着剧痛,却仍然对自己展开一个笑脸的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

“无情……盛崖余。”

那一年,神侯府因为多了一人变得更加热闹,而原本冷漠沉静的无情小公子,也似乎更加爱笑。

大概也是因为,那年神侯府里,多了一个人吧。

追命到了诸葛正我门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世叔。”

“进来吧。”

追命颔首,走进来,轻声关上门,立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诸葛正我抬头看他,眼睛里隐着一些笑意,“你平时最没有正行,今天如此拘谨,是为何事,为谁人?”

追命见状,干脆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追命隐藏事实在先,万请世叔责罚。但是追命和三六皆为真心,还希望世叔成全!”

诸葛正我顿了一下,垂了眼睛,“起来。”

追命咬牙不动。

“崔略商,起来。”

虽然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气,却暗藏雷霆万钧,震慑十足。追命抬头看了一眼诸葛正我,意外地发现,他多年来钢铁一般的世叔,眼睛竟有些泛红,慌忙站起来,不知道怎么好,“世叔……”

“你随我来。”诸葛正我起身,负手走向里屋。追命皱着眉跟过去,看他从书架的最里层小心翼翼抽出一副画,递给自己。

追命看他一眼,疑惑地打开画轴。

那幅画一寸寸展开,一位白衣公子,于竹林深处抚琴。墨发垂肩,衣袖和风,纵然微微垂了眼,也能看出那双眸子里的绝世芳华,朗澈韵味。

“……三六。”追命呆立在那儿,喃喃道。

“是三六的生父,我的师兄,自在门当年最传奇的弟子,天衣居士,许笑一。”

“三六,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楚离陌被冷血“压迫着”干完了活,喜滋滋地拎着小仓鼠来找三六玩,却总觉得他不再状态,言语飘忽。

三六摇摇头,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在想,他一早就被无情公子唤了去,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追命?他和无情在一起,能有什么事?你想太多了吧。”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三六皱眉。其实从昨天开始,追命就有一点不对劲,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觉得他也许劳累,也许伤口痛,就没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