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话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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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去过一次卿清的房间,在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卿清的父亲做了一桌子菜,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他进门的时候,卿清正在受罚,两脚朝天贴着墙在倒立。看见他进来了,卿清保持着倒立的姿势,以手代足挪上前迎接,几乎碰到地面的脑袋朝他晃了晃,笑着说:“你随便坐,别客气,别把自己当外人。”

“卿清,你给我贴回墙上去!”卿爸爸严厉的声音伴着饭菜香气从厨房里飘出来。随后温和了语气,“西辞啊,你坐一会,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啊。”

楚西辞四处环视了一圈,走进卿清的卧室。推门之前他并不知道房间属于谁,只是比较他们两家的住房建筑结构,推测从这间房可以看见他母亲的卧室。

果然,房间的窗户正对着他母亲卧房的窗户,不过对面拉上了窗帘,什么都不看清。那时候,他母亲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没有出来。

他心情有点烦躁。

卿清倒立着想从门外悄悄爬进来,悬在空中的脚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梁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忍过去痛处,看着楚西辞笑。

“沉默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房间很好看?”

他才意识到那是她的卧室。

那是楚西辞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墙上醒目的位置挂着几把冲锋枪模型,房间中央吊着沙袋,门后面贴着泰森和海贼王的海报……

这么多年,她的爱好如初。楚西辞缓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的卿清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和同样身穿警服、满脸慈祥笑意的父亲并肩而立。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是她警校毕业那一天……

楚西辞对父亲这个词没什么概念。他记忆力很好,幼年时的事几乎都记得,唯独对父亲,他没有一点印象。后来被接去英国,他也很少见到那个为他的诞生贡献了一颗精子的男人。

如果以前有过幻想,大概父亲的形象就是卿清爸爸那样吧,宽厚的长者,很爱笑,这一点卿清跟她父亲很相似,偶尔也会动怒,那时候卿清的惨叫声会通知整条街她在挨揍。他也是个好警察,因公负伤的次数和家里的锦旗数量足可证明……

“楚西辞,吃饭啦!”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脚步,渐近。

他抬头,看到卿清已站在门口,整个人仿佛被光笼罩着,她的笑容在明媚的光圈里显得格外温暖熟悉……他有瞬间的恍惚,眼前重叠了卿清十四岁时那张带笑的脸,如冬日暖阳,让他冰冷封闭的心透进一丝暖意。

“发什么呆呢?”

卿清走上前取过他手里的相框放回原处,有些不自然地扯开嘴角,拉着他往外走。

“走啦,去吃饭了。”

他将她眼中一瞬而过的悲伤看得分明,微皱了皱眉,秉持了一贯的沉默。

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两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卿清按记忆里他喜欢的口味做的,偏清淡。

不知道他觉得味道怎样……她边扒着饭边悄悄留意对面人的表情。

楚西辞喝下一碗汤,说:“晚上做排骨吧。”

卿清想了想,好像买了排骨,于是点头问他:“想吃红烧的还是炖汤?”

“随你。”

“噢。”随她,那就炖汤吧。

卿清往嘴里塞了一口菜,想起来什么,问他,“对了,你什么回来的?”

“有三个月了。”

“如果没有赵倩茹的案子,指不定猴年马月我们才能再遇上呢。这么说起来……”卿清咬着筷子,摇头晃脑地朝他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啊?”

“嗯。”楚西辞点头,“孽缘。”

卿清无所谓地耸肩,笑眼弯弯:“孽缘也是缘嘛,好过没有啊。”说完还心情愉悦地边哼着不着调的歌,边往嘴里夹菜。

楚西辞看着她,有点无奈。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对啊。”她答得自然干脆,毫不犹豫,“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一天三遍死缠烂打地烦你了。”

“为什么?”他难得表示好奇。

她握着筷子的手豪气一挥:“祖国尚未统一,哪能儿女情长!”

“……”

楚西辞用纸巾默默地将手背上那颗自她筷子上飞过来的饭粒捻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卿清的东西虽不多,收拾起来却也费了些工夫。

楚西辞阖目坐在沙发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动静,忍了忍,出声:“卿清,桌子不能带上车。”

卿清抱着木桌往外走的步子顿了一下,嘟囔道:“这可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她看了看沙发上依旧闭着眼的人,最终妥协,“那我搬去送给楼上的爷爷。”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卿清陆续把电视机、微波炉、连同沙袋,都搬到了楼上。

隔着天花板楚西辞都能听到老人再三的感谢声,他揉了揉耳朵,觉得有点吵。

折腾到下午,卿清总算是收拾完,两人拖着箱子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对门的阿姨从屋内出来。

“阿姨。”卿清叫了声。

她笑眯眯地跟卿清点头打招呼,目光却瞥向她旁边的楚西辞和两个大箱子。

“哟,这是要跟男朋友出远门啊?”

卿清挠头笑了笑,正要解释,楚西辞却已经先开口。

“我是她老板。”

阿姨脸上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

“不错啊小姑娘,把老板变成男朋友……”

卿清一下子没绷住,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朝阿姨挤眉弄眼地比了个大拇指。

“阿姨您真有眼光。”

那阿姨也跟着笑,还要说什么,被楚西辞“好心”提醒:“阿姨,您孙子还有十分钟放学。”

阿姨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着急起来:“哎哟,还真是,我要来不及了。”说着返身锁上门就往楼下走。“我先走了啊,你们小两口玩得开心。”

“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卿清目送她下楼,扭头看着楚西辞。

“我如果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阿姨要去接孙子还有她孙子的放学时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

他说:“不会。”

“那就好。”卿清微笑点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出门的时候,我看见里面墙上挂着照片,只有父母和孩子。她的手很粗糙,长时间做农活,显然是最近才被子女接到城里来,原因自然是来帮忙带孩子;她出门的时候袖口是湿的,指甲缝里有菜叶,如果不是紧急的事不会在洗菜的时候出门,而且她口袋里还放着一个棒棒糖,是给小孩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孙子放学的时间?”

“我们开车来的路上只经过一家幼儿园,外面挂的牌子上写明了放学时间。”

楚西辞提了行李箱从她身前走过,淡声提醒。

“嘴巴合上,有苍蝇要飞进去了。”

陈队和卿清的父亲是警校同学,两人是几十年的老友。他自己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地读书,所以卿清打小就被他当半个女儿来看待。

自从父亲因公殉职之后,一直都是陈队在照顾她。卿清坐在车里,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给陈队打个电话。

“喂,陈叔,我想跟你说个事,我搬家了,楚教授聘我当他的助理,我搬去他那边了……”

那边的陈队迟疑着,迸出来两个字:“同居?”

对于陈队这样两袖清风,正直正经到有点古板的长辈而言,说出这两字,绝对需要一定的勇气。

“没有,你想哪里去了?”卿清有点无奈地否认,解释道,“楚教授他家很大,我就是为节约房租图个方便,而且住在那边也只是想当好他的助理而已。”

“他为什么要聘你当助理?”

“当然是看重了我的才华。”

陈队沉默了三秒,不太确定地问:“……看重你的什么?”

“还有我的美貌。”

旁边驾驶座上的人幽幽望一眼过来。

“你会不会想太多?”

卿清捂住手机,朝他翻了个白眼。

“怎么?难道你还看上我青春无敌的肉体了?”在脸皮厚度这方面,她还没输过谁。

楚西辞有点无奈,不再开口——她无赖的时候,他一般都不作理会。

卿清重新将手机挪到耳边,里面传来陈队的声音,难得的语重心长:“卿清啊,我跟你爸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他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个交代,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还是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你自己想清楚,陈叔盼着有一天能看到你回警队复职。”

卿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会考虑的。”

“有空就回来家里吃饭。”

“好,陈叔你忙吧,我挂电话了。”

卿清关上手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楚西辞说:“要是困了就睡一会。”

“嗯。”卿清点一点头,失神地望了会儿窗外,轻声喊他,“楚西辞……”

“嗯?”他微微侧目。

她扭过头,脸端得严肃:“我再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楚西辞淡定地看着前方路面,友好给出建议:“你还是睡觉吧。”

卿清常有这种人来疯的时候。

中考毕业的那个暑假,某个月朗星稀夜,他在二楼的卧房里看书,忽然窗户被敲得震天响,他走上前,推开窗有些无语地看着外面像壁虎一样攀在水管上的卿清。

“你在表演杂技吗?”

她一脸焦急地朝他喊:“楚西辞,我爸说我要是再骚扰你他就要打断我的腿,看来我们只有私奔这一条路了!”

他默了片刻,对她的行为作出言简意赅的评价:“神经病。”说完就要合上窗户。

挂在水管上的人见状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楚西辞!楚西辞!你别走啊!”她朝地面看一眼,可怜巴巴地向他求救,“我……我脚麻了,下不去,你能给我找个梯子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