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速之客

2011-09-03 07:55:41 发布 | 2875字

不断有人听说,哪里哪里的断了粮,合村偕老扶幼地外出讨饭。黄岸大队的第六生产队也有人外出要饭去了。田地荒着,因为没了种子。

宋仁平作为大队长感到异常的内疚,他千方百计向各队调剂秧苗给六队队插上,一大片水汪汪的田里,没几个人在弯腰插秧,不管怎么说,能稀稀拉拉的插上几株,总比一苗不长的好。

老宅上的食堂关了。各家的烟囱里又重新冒起了烟,麸皮米糠又被当做食物。大人们自己吃着榆树皮和菜根,把那些昔日给畜生吃的食物省下来给孩子们吃。

让宋仁平唯一庆幸的是,当初上面要求大炼钢铁,没收各家各户的锅铲的时候,他自作主张,让各家保留了一副锅铲,为此,他被举报到公社党委,被当作反对“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落后典型,受到了全公社的通报批评,在党内被处于留党察看的处分。现在想来,即使受到了这个处分也是值得的。

眼看着水稻田里秧苗慢慢成长起来,而且长势十分喜人。宋仁平和其他几个大队干部,天天走在田埂上,秋后的救命稻谷啊,就这么在此一举。

“我要吃饭,要吃饭,不要吃猪食。”元青把眼前的麸皮粥水往前一推,粥水洒了一半。

“青青,吃我的吧。”元贞很懂事,嘴凑在碗口,喝了一大口上面的水,把沉淀下来的麸皮粥,给弟弟。

“你不要给他,爱吃就吃,不吃就饿肚子。”妈妈三茄,制止了元贞把粥倒给弟弟的行为。

元贞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母亲和弟弟,轻声说:“我真的不饿。”

这边元贞和弟弟,为麸皮粥谦让;那边朝西屋里,雪儿也让着妹妹雨儿。仁平心里非常难受,熬吧,熬过一个半月就好了,稻子就熟了,孩子可以真正地吃到一顿饱饭了。同时看到孩子们这么懂事,他知道这都是母亲的功劳。这宅上,最大的孩子元贞,紧挨着是雪儿,元青,雨儿,最小的是元星,平时大人们下地干活了,孩子们就在母亲跟前,她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法,大的带小的,互相谦让。

这天宅上来了五个男孩,他们是兄弟。为首的老大十六七岁,之间一两岁的空挡,一个紧挨着一个。

“我们家几天没动灶了,为何老宅上天天烟囱冒烟,莫非你们私留了粮食不成?”老二王二虎,首先进了宋仁平家的门。

他们是北宅上下放工人王成其的五个儿子,去年国家困难从上海市区下放回家。他们进门翻箱倒柜,说是来老宅找粮食。

一个月前,食堂关门了,按照各家的人头数,把余下的粮食分了。成年人一份,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减半。老宅上所有的五个孩子,都领了成人减半的粮食。这些玉米和元麦,家家都只够维持个十天八天。

据说王家的五虎将,不到五天,就已经把这份额的粮食吃了个精光。本来他们的父母,回家时拿到了国家一笔不小的回乡补贴,可他们全部买了高价粮,如今这些粮食也早已成了粪坑里的粪便。在家肚子饿得实在不行,望着老宅上的三个烟囱天天青烟袅袅,他们猜想老宅上本是食堂的所在地,他们肯定是私藏了粮食,于是兄弟们其势汹汹地赶来了。

一阵摔罐砸锅之后,王大虎带着兄弟们空手而归。老大说,想不到,老宅上的人家比他们家还穷。

没人记恨这些孩子们,因为大家的肚子实在太饿了,人逼到要死了的份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早,宋仁平决定一个一个地找大队干部,商议着怎样外出为大家找些粮食回来。

老椿树的三只喜鹊,唧唧喳喳地闹个不定。人们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喜鹊早上闹,必有贵客到;喜鹊晚上叫,祸事少不了。

水狗领着弟弟小鱼儿来了,孩子们热闹起来。雪儿最喜欢这个水狗哥哥了,每次水狗来老宅,总能带来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水狗十五岁了,个子已经长到了成人的高度,尖尖的下巴,眼睛眍着,身体瘦得皮包骨头。

“阿爹昨个换到了一点黄豆,妈妈让我们拿来让太奶奶煮着,大家一起吃。”水狗拿出一个小布袋,里边的黄豆有半斤多。

施玟这两天也不去学校了,孩子们都吃不饱肚子,索性放一个月的假。

“啊,太好了。孩子们今天有好吃的了,妈妈,牛壮壮送豆子来了,”施玟喊着里屋的婆婆,“我说,今天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这贵人,是水狗和小鱼儿啊。”

婆婆踮着小脚出来,连续半个月的吃树皮草根,她的脸上浮肿厉害,头晕目眩。

灶膛里的火很快生了起来,元贞和雪儿忙着往炉膛里添柴,元青等不及,时不时地要奶奶揭开锅盖看看,豆子熟了没有。

“你们去玩会儿,豆子要有一段时间才能熟呢。到时我叫你们。”

锅里冒了白烟,老人让两个女孩不要再添柴了,过半个时辰,再小火煮一会儿,豆子就涨熟了。那半斤左右的豆子,煮得肥肥大大的,有半锅之多。

八个小碗,每碗都盛到了平了碗口,有一个碗稍多些,给水狗,他最大,豆子又是他拿来的。

“这碗给水狗,还多一碗,待会儿拿回家去,给你阿爹和妈妈尝尝。”太奶奶笑着给孩子们分配。

“妈妈说,不用给他们带。她出去要饭了,多少总能带回些什么。还是大家吃吧。”

门口有人悄悄地看着这一切。她身材娇小,脸庞标致可人,一双大眼睛乌黑透着灵气。怕是要饭的,又觉得不像。穿得清清爽爽,打扮得利利落落,可宅上没有这样一位亲戚。施玟和婆婆同时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老人经验丰富,看着来者眉宇间透着那神态,十知了九分。

“这位娘娘,进门坐坐吧。”老人使了脸色给媳妇,施玟心领神会,出门叫来了对门的大凤。

大一点的孩子们三下两下吃完了豆子,出去了。雪儿领着雨儿和元贞接着去搓绳子,水狗带着鱼儿和元青说是去护宅河里摸螺丝。元星粘着妈妈,还在吃豆子。

主人用本想让水狗带回家去的那碗豆子招待客人,客人推三阻四说什么也不肯用下。

“这位婶娘,我,我也不知咋称呼,我只是来看看,没想打搅你们。”

“我是雪儿的太奶奶。这里的人们大都叫我小脚婶子。这位大凤,是雪儿的妈妈。”

“劳烦你们了。”那女人欠着身子。

大凤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懵了。

“我们这老宅呀,早就有风水先生测过卦,说是一定要有一个属牛的女孩压着,才顺道。”

“你是……”大凤实在是弄不明白。

施玟赶紧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她的脸一下子发青了。她只听好婆继续道:

“过去我们老宅上的人,行船遭了海盗,人船都没了踪影;小日本来了,元郎的父亲被吊死在了大公镇的牌楼上;老宅上的几十间瓦房烧得只剩下了半间;这老宅上的霉真是倒不尽啊,很多人家在日本人烧了房子后,在宅外安了家。”

“哦,就是,就是。”那女人附和道。

“可是这种事情你的真的不可不信。自从雪儿来以后,好运气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先是元郎家的那几亩咸碱地,原来一定会定成富农,可是多了雪儿,还有雪儿的干娘他们三个,土地平均下来,少了,就定了中农成份。这中农可是贫下中农哦。接下来,雪儿有了小妹妹雨儿,对门也添了元青和元星,如今老宅上人丁兴旺。”

“我,我想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家家断粮,人人饿肚子。你们会不会多余了这孩子。”

“哪能呢,雪儿是我们宅上的宝贝。她还上了学堂,正读三年级。”施玟接口道。

“谢谢你们。我得走了。我生那孩子的时候差一点死了。男人去了那地方,一辈子也回不来了。我只得听命嫁到了许家坞头的许家。”那女擦了擦眼角。

“这碗豆子,你无论如何带上。走这么远的路,充充饥。”

“我不会要的,让孩子们吃吧。”

“大凤,快把雪儿叫来,认认这位干娘。”

“哦,不了。我已经见过了,不要惊动她。”

那女人留下一块小花布,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