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犯人”在大会过后的一个礼拜，都被陆续放了回去。
宋仁平再次当起了大队长，谁都知道，老百姓要吃饭，这黄岸大队还真的是没了他不行。不过，他回来了，还戴了顶走资派的帽子。
原来的叛徒走狗帽子变成了走资派，因为造反派说，他一直提倡“农民养羊和在农闲时编制芦苇制品，还说什么农民无副业不富”。他们说他是在变相地领着革命群众走资本主义道路。
现在造反派把农民的副业，定性为搞小生产。毛主席说，“小生产会经常地自发地大批地产生资本主义”，所以必须杜绝农民搞小生产。
造反派不定时地去农家，强行没收芦苇制品，他们把鸡鸭羊直接杀死在牲口棚里。
宋仁平不顾家人的反对，极力向造反派申诉，要求给农民留下自己吃的鸡鸭羊等，芦苇制品也是农家生产生活必须品，那些自用的不能看作搞资本主义。
造反派里的很多成员也都是些农民子弟，他们在各自父母的游说下，觉得有一定道理。于是，指定了一些列规定，每户农家只能饲养一只鸡一只鸭，山羊每户不能超过两头。芦苇制品只要不出售，都视作为自用。
大公镇上的几家羊肉馆，在这个一九六六年的冬天全部关闭了。据说那些老板被认定为小业主，是小资本家，也都挨了批斗。
施璋回到学校，不再是老师了。他在食堂卖饭菜票，早上负责在食堂收学生的饭盒，放在炉灶上蒸热。
大公中学是一个具有一百多年历史规模很大的完全高级中学，在编学生将近两千。很多学生家住得很远，平时天天带饭。
那两眼大灶，专为学生蒸饭所用。每口大锅上放上了八个笼屉，每个笼屉里可以盛下五六十个铝制饭盒。这些笼屉都从一号到十六号，编了号。中午放学时，学生们按照自己早上放入饭盒的笼屉号，取走自己的饭盒。
一早，施璋站在锅灶边，把学生交来的饭盒一个个整齐地排放在最下面的笼屉里，随着笼屉里饭盒增多，笼屉也越垒越高，他站到了灶台上，蹲着身子码放这些饭盒；最后他站在锅台上，直到笼屉垒到了比他的身体还高；于是他不得不站在灶台上的板凳上，笼屉几乎垒到了接近房顶，最后一个笼屉码放结束，这意味他的第一个工作马上就要搞一个段落。每次把所有饭盒收齐，仰望着这些高耸入房顶的笼屉，施璋总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他默默地祈祷，今天又将是一个安宁祥和的一天，阿门。
有调皮的学生，在交饭盒的时候，叫他“神甫神甫，美蒋特务”，他都不生气。他心中向往主，无论遇到什么样苦，他都能坦然处置。
高中的英语课暂时停了，施璋就做着食堂事务，上午十一点十五分，他去通知某个高中班级的八名男生，提前下课把笼屉抬到食堂前的广场上。这些抬笼屉的男生，都是轮流的，一天一个班级。接着他就回到食堂，给教师们打饭菜。
偶尔伙房人手少，他还会去帮忙切菜洗菜。昔日在家下厨房做菜做饭，都是笨手笨脚的，如今，做起来也伶俐了许多。
校门口的标语换成了“复课闹革命”“要文斗不要武斗。”可昨晚，在造反派的派别斗争中，还是杀了人。赵向东被砍成重伤，正在医院抢救。县公安局的警察开着吉普车来了，那些戴着平顶帽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一个个地向学生和老师询问，包括施璋。
“你就是施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警察把施璋叫到一旁问。
“嗯。”施璋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知名度。
“赵向东是你的学生？”
“我教过他几节课的英语。”
“我以前在济南军区服过役。”那警察突然压低了嗓音，看了看左右，说，“你弟弟是我们军区政委。”
“哦。”施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首长，因为知道我是他同乡，好几次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能提干转业，都是他出的力。以后有啥事，你可以直接来找我。我姓林，双木林，叫林正武，我在县公安局刑侦科。”
“哦。好的，谢谢。”
这一次意外邂逅公安局的林科长，让施璋坚定了信念。他每天祷告，他相信有万能的主的存在，一定会庇护他的。
两个礼拜后，施璋恢复了教师职位，在这个学期的期末，他又站在了讲台上。
寒假第一天去妹妹家，妹妹施玟要大哥带着元星去上海，说谭大姐来信了，一定要元星去上海过寒假。
“楼涵和楼湘都等着他去呢。再说，妈妈也很想看孩子。”
“要不把元春也带上，星星留在杨浦，小春去妈妈那里，”施璋抱起元春，“想不想跟大舅去上海看外婆呀？”
“想。我想乘大——轮船。”小春比划着，做了个很大的动作。
“小春体弱，我怕她会生病。”
“怕啥，琳琳是小儿科医生，正好让她给小春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