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收晒完全部稻谷，把粮食颗粒归仓。马上就要入冬了，孩子们准备的山羊过冬的干草，都一摞一摞地捆扎好，垒到了羊圈的里墙根。山羊是农民家中一大重要的经济来源。宋仁平每次召开社员大会，都会号召大家饲养山羊。这里沟沟坎坎的青草长得茂盛，山羊拴在羊圈里，农家的草木灰垫着，羊的屎尿伴着草木灰，是田里很好的肥料。一般养羊都不用大人们操心，孩子们放学回来，把书包一放，挎着篮子割草去了。一个小学生，能养两三头羊。
入冬以后，岛上西北风刮得紧，冷空气来时异常寒冷。羊吃百草解毒，羊肉又驱寒助暖，所以大冬天羊肉很好卖。
大公镇上的几家羊肉馆，生意兴隆。一些老吃客，还要问明店家，是哪里的羊肉。他们说岸外的羊肉，味鲜肉嫩，比岸里的山羊肉更胜一筹。
那些羊贩子，推着独轮车，来岸外收购山羊，他们宰杀后到集市上卖：
“看看，这是地道的岸外山羊，黄岸大队的。”
于是岸外的山羊越发出名了，黄岸大队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山羊大队。渐渐地人们发现，这岸外的农户，比岸里的农户更富庶。
春节前夕，宋仁平接到通知，要去县里开会。
早上七点不到，陆陆续续有各个大队的大队长等候在大公公社门口，他们都去县里开会的。他们相互熟悉，平时在公社开会也常常碰面。
“黄岸大队今年收成不错，社员分红是全公社最高的，据说老百姓还有副业？”
“我们黄岸大队，还是老问题，盐碱地比较多一些，最适合种棉花，棉花国家收购价格高，麦子水稻只要能自给就行。”宋仁平对围上来的几个大队长说，“我们也没什么副业，就是孩子们养几头羊。”
“是啊。养羊一分钱的本钱也不花，不像养猪要饲料。现在这大公镇上的羊肉卖得比猪肉还贵。”
“宋队长，你们的芦苇制品也做得不错。”
“还可以。入冬农闲了，家家户户做芦席和芦帘，和公社窑厂换砖瓦。现在，老百姓肚子吃饱了，就要盖房子了。”
“车来了，我们上车吧。”这等候着的二十几个人，一哄而上了两吨卡车的车斗。
半个小时后，卡车来到县委礼堂前的广场上，大家被冻得嘴唇发紫，脸颊麻木，双腿僵硬。
进入礼堂，一条横幅映入眼帘：一九六*年年终农业生产先进表彰大会。
几个人讲话后，临近中午时分，麦克风里报到了宋仁平的名字，他和其他二十几个人一起上了主席台，有人挨个给他们戴了大红花，那些上台戴花的人，还有一个特别的嘉奖——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宋仁平有些激动，他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高的荣誉。中午散会了，他和大家刚下到主席台，一个人带眼镜的人悄悄地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谢县长要单独和他一起吃饭。
跟着那位秘书一路走了四五分钟，他们来到了县委大院。谢县长早已等着了，一个小房间里的桌子上摆好了碗筷和几个小菜。
“来吧，来吧，小宋。”县长还是用土改是对宋仁平的称呼，让宋仁平倍感亲切。
“谢县长。”
“听说你干得很不错，真为你高兴。”
“嘿，嘿，谢谢谢县长夸奖。”
“坐，坐，坐。很想念大家呢。”县长坐下，先夹了一块肉在宋仁平面前的碗里，“妈妈可好？”
“很好。”
“听说你们今年收成很好。”
“是的。一个男劳力一年有两百元左右的收入。”宋仁平工工整整地坐着，依旧没动筷子。
“来，吃。很不错啊。”县长自己先吃了一筷子青菜，“我一直记挂着那野米母子，他们好吗？”
“他们很好。水狗现在是我们黄岸大队的电工。哦，对了，我们都装了电灯呢。”
“电灯我知道。你有几个孩子了？”县长问。
“三个。老大是男孩，五九年生的，那时全国都在放卫星，所以叫元星；老二是个女孩，六一年生的，生下来，差一点活不成；老三也是个女孩，六三年的。”
“哎呀，一眨眼呢，小宋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嘿嘿，嘿嘿。”宋仁平憨厚地笑着，眼睛看着县长，突然，他发现眼前的这位长者，脸色灰暗，眼圈发黑，昔日说话声音洪亮，如今有点嘶哑，根本就没了过去的那种豪气，莫非他生病了？
他把伸出去夹菜的手又缩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县长怎么比以前瘦了？”
“嗯，浑身没力气，瘦了二十几斤。所以我上午就没来大会发言，明后天把工作移交一下，就去市区的医院检查检查。”
“县长要当心身体啊。”宋仁平说这话时，觉得喉咙哽哽的，有点难受。
“没事。哦，对了，你大舅爷施璋的事，我已经和教育局的领导说好了，把他调回大公中学去。那边高中部下学年开始设立英语课，正缺英语老师，这么个高级人才让他做林场子弟小学的校长有点浪费了。”
“啊，太好了。我们家施玟知道了要开心死了。”
“做完一些事情，我也就放心了。牛二被判了十二年徒刑，还好他没给人民的生活和生产造成损失。教训，教训啊。”
下午的会议结束得很早，回到家里太阳还没下山，村里的乡亲们都来看宋仁平那崭新的自行车。
几个孩子，把支着的自行车摇得飞转，那嚓嚓嚓的声音，清脆悦耳。
女人们在打糕的打糕，炒货的炒货，她们忙着过年的准备，可还是经不起诱惑，陆陆续续放下了手中的活，也来看热闹。
“啧啧，那车呀，漂亮得没法说。”
“怎么骑呀，赶明儿我们娘们也学学。”
“你家男客还没学会，你咋的先学呢？”
“我家男客啥时候也买辆自行车给我骑骑，我也算没白活了。”仁祥的娘子对这辆自行车爱不释手。
“怎么就不行呢，你家分红两百多，正好买辆自行车。”
“等明年吧，明年的收成还这么好，我们家也买辆自行车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