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痴颠剑阵

2005-03-24 08:51:00 发布 | 10518字

第二章 痴颠剑阵

他们一动不动地立于寒风之中,却使老魏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当他要缩头的时候,皇甫皇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边,沉声道:“青城痴颠剑阵。”

老魏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他与皇甫皇朝夕相处了三十年,平日已听皇甫皇说到过不少江湖中的各种门派,对江湖中事,也算耳熟能详了,听皇甫皇说出“青城痴颠剑阵”时,他不由暗暗吃惊。

青城地处蜀中,离洛阳何止千里?那么这四个痴颠剑客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洛阳?看来,他们的消息倒颇为灵通。

青城人尊奉墨翟所创立的墨家学说,一向提倡节俭、坚忍,讲究回归自然,不粉饰,不做作。所以,青城的剑术,也讲究简单、有效。近些年来,青城的声望日见高涨,青城派的掌门人墨山水已隐然有西部霸主之势。

江湖传言墨山水有着深不可测的雄心,但至少到如今为止,墨山水并未有什么大的动作,他们青城派仍是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从不插手中原武林之事,更不用说介入其他帮派之争夺中了。

但现在,他们却为皇甫皇破例了。

也许,这便是一种征兆,一种宣告青城派涉足中原武林的征兆。

痴颠剑客并非一人之名,而是四个人共同拥有的名号,这在其他门派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在青城派中发生,便没有什么不正常了,因为墨家本就不追求功名利禄,所以,青城派的人也从不陷于一个虚浮的名号之中。

他们四人似乎全然没有看到皇甫皇与老魏,仍是那么静静地立于寒风之中。

院子的门还关着,显然,他们是从围墙上翻越过来的。

在这样的时辰,从别人的围墙翻墙而入,当主人看到他们时,他们竟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这让老魏吃惊不已。

皇甫皇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了。

老魏气哼哼地关上了门,“乒”的一声。

痴颠四剑仍在外面站着,连姿势也没有改。

他们为什么要立于皇甫皇的院子里?恐怕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是无人知道了。

痴颠四剑显然是墨山水派来的,那么,也就等于说墨山水已听到了与“无面人”有关的事,也知道“无面人”的下一个目标是皇甫皇。

看来,青城的耳目从不闭塞,相反,却是极为灵敏。

但他们的来意着实有点玄乎,因为皇甫皇与青城人从未有过瓜葛,他们来此,意欲何为?

想不通的事情,便不去想,这是皇甫皇的原则,这可以让他少去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吃过饭,老魏从门缝向外望,外面已是夜色朦胧了,但仍可隐约看清院子里的四个人影,卓立不动,惟有他们的袍子在风中飞舞着,若不是看着他们进来的,谁都会说他们只是四尊雕像而已。

老魏恨恨地道:“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当天夜里,老魏好几次听到院子里有金铁交鸣之声,但皇甫皇那边却一直毫无动静,老魏只好按捺住性子不动,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翻了一夜的烙饼。

他不明白主人为什么那么沉得住气,三更时分,他甚至听到院子里“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院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但皇甫皇的房中仍未亮灯!

老魏心中极为忐忑,但他相信他的主人,绝不至于会在无声无息中便被制住,所以便没有起身去察看。

只要主人没事,院子里即便闹翻了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近天亮时,老魏才深深睡去。

老魏是被刘妈的一声惊叫惊醒的,他的心猛地一沉,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鞋子便往外冲。

刘妈的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当老魏赶到院子里,刘妈正惊慌失措地站在那儿,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的脚边有一大堆碎了的碗碟,大概她是要把碗碟搬到井边去洗吧。

再看昨夜的痴颠四剑,竟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中,他们的脸色已因为吹了一夜的寒风,而变得苍白如纸。

院子里还有六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条高大的猎狗。

而院子的木门,竟已有一个大大的犹如人形般的洞,似乎是有一个人径直从门板里穿过来的,才会留下那么一个大洞。

六具尸体的血都已凝固,黑血凝于地上,如同一条条蜿蜒迂动的黑蛇。

痴颠四剑的剑还是斜斜地插在布织的腰带上,只是剑刃上已有一抹凝固了的鲜血。

刘妈显然是吓呆了,木木地站在那儿,竟不知移动,老魏大声地叫了一声:“刘妈!”她才清醒过来,转身便向房中跑去,她的神色惶恐至极,似乎她的身后有厉鬼在追逐着她。

老魏那么大声的叫唤,其实是为了能惊动皇甫皇,哪知皇甫皇竟还是没有动静!

老魏心一沉,暗道:“莫非老爷他出事了?”如此一想,他把自己骇了一跳,赶紧转身,要去房中查看,却与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正是皇甫皇。

老魏本是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正要开口,皇甫皇却已道:“什么事?如此冒失?”

老魏一指院子。

皇甫皇看着院内的情形,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青城人行事,的确异于常人。”言罢,他又踏上两步,朗声道:“四位青城朋友,为何在老夫院中杀人?”

站在东首的那个痴颠剑客开口了,只听得他道:“因为我们不认识他们。”

皇甫皇饶是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仍是被这样的回答吓了一跳,既然不认识他们,那便无怨无仇了,无怨无仇,还要杀他们,岂不是草菅人命?

老魏先忍不住了,不平地道:“既然不认识他们,那你们就根本没有理由杀人。”

西首的痴颠剑客道:“我们不认识的人,便有可能是‘无面人’!”

老魏道:“是不是‘无面人’,与你们何干?”

南首的痴颠剑客道:“我们同生存于一个天下,便如同生存于一个家中,无论家中哪一个人出了什么事,都与我们有关的。”

皇甫皇听他如此说,不由哑然失笑,他觉得这简直有点胡扯八道,狗屁不通,于是,他笑道:“就算我们共同生存于一个天下,一个大家中,那么今日你们的行为,便算是乱闯不是属于你们的房间了,这,恐怕不妥吧?”

老魏不由暗暗叹服主人驳斥得太妙了,赶紧追问一句:“这恐怕不太妥吧?”

北首的痴颠剑客道:“既然你们觉得不妥,那我们便也不强留了。”

言罢,他们竟真的转身出去了,出院门时,他们甚至连门闩也没打开,便那么直接从门上的破洞中走出去了。

这便是青城人,永远追求直接、有效!

这下,连皇甫皇也有些吃惊了,他没想到痴颠四剑会说走就走,那么他们又何苦在这儿熬了一夜呢?

他觉得自己想得头脑有些大了,仍是想不出什么头绪,老魏却已拨弄起五具人尸及那具狗尸了。

皇甫皇凑上前去一看,那几个人他竟全不认识,从他们的衣着、兵器上也看不出什么,这下,皇甫皇更迷茫了。

“无面人”为什么要来杀我?

痴颠剑客似乎又是来保护我的,那么他们为何无缘无故要来保护一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并为此而杀了另外五个他们并不认识的人?

这五具尸体是同一个门派的吗?

一切都是一个谜,也许,只有胜了“无面人”,这些谜才会迎刃而解,但自己是否能胜“无面人”呢?

皇甫皇在自己的房中踱来踱去。

离午时越来越近了,皇甫皇越来越心绪不安,他焦躁地站起、坐下、坐下、站起,一刻也不得安稳。

倏地,他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也许,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无面人”在故弄玄虚,其目的,便是为了让皇甫皇心思不定,而对一个顶尖高手来说,心思烦乱时,便是他漏洞最多之时!

如此一想,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坐了下来,高速运内息,安定神情。

很快,他便渐渐进入一种人我两忘,却又洞察一切的境界了。

突然,一种莫名的不适把他从那种境界中拉了回来,皇甫皇一时未发觉何处不适,便再次强凝思绪。

那种莫名的不适再次将他的心思打乱!

这下,他已感到有什么蹊跷之处了!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适呢?皇甫皇仔细地察看了自己的全身,并无不妥之处。无奈,他只好又从脚下向上摸,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脚、腿、腰、腹、胸、肩、脸、发、耳……

耳!他的手触摸到自己的左耳时,他几乎忍不住要失声惊呼起来!

那种隐隐不适之感的根源终于找到了,那是他昨天在看戏时添下的那道小小的伤引起的。

那道伤口小得几乎不能算是伤口,它只是一道擦痕而已,与皇甫皇行走江湖三十年留下的刀剑之伤相比,它简直小得可笑。

但现在,便是这样一个小得可笑的伤口,把皇甫皇搅得心思大乱,当他明白内心烦躁不安的原因时,那种不安便更为强烈了。

他只觉得左耳在渐渐地发热,发麻。热得似乎整只耳朵被放在火锅上烤炙着,麻得让人发痒,先是一点点小痒,后来似乎四肢百骸都是又麻又痒!简直痒到他心里去了。

惊骇之余,他急忙找出一块铜镜,一照其左耳,发觉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不妥之处,只是有一条淡淡的几乎看不清楚的擦痕而已。甚至于左耳连他想象中的发红之状也没有,更别说化脓、肿大了。

皇甫皇大惑不解,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左耳,那种又热又麻又痒的感觉渐渐地又向他袭来,越来越强烈!

他发觉镜中的人脸色很不好看,铁青,双目无神,就像……就像一张死人的脸!

“啪”的一声脆响,镜子在地上摔个粉碎!

老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一推开门,便惊叫了一声:“老爷!”

看到皇甫皇并未出事,他方惊魂甫定。

皇甫皇心道:“也真难为老魏,他明知‘无面人’武功神秘莫测,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如何能帮上忙?相反,他自己倒会有性命之忧了。”

于是,他便尽量平静地道:“老魏,你去外头替我买块铜镜来,顺便再看看西首那露天戏班子还在不在!”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惦记着戏班子,这显然让老魏吃了一惊,他惊疑地道:“老爷,你……”

皇甫皇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的,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便速去速回吧,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呢,去吧,去吧。”

老魏咽了一口口水,道:“那……老仆去了。”

他走出门外,反手轻轻地带上门。

皇甫皇已发觉昨日看戏时,“吕布”那一跤摔得有点古怪,似乎是故意冲着自己来的。

但若说是故作失足,那也未免太巧了,若是皇甫皇未去戏台看戏,而是去“脆心园”了呢?若是皇甫皇去了,但并不坐在第一排呢?即使是坐了第一排,万一他当时没有出手救那个小孩,那么,“吕布”的一切计划,不全部落空了吗?

也许,一切只是皇甫皇自己的猜测,他的左耳,也只是普通的伤而已。

想到左耳,他突然发觉在他没有想到左耳时,左耳并没有又热又痒又麻之感!

莫非,痒的并不是他的左耳,而是他的感觉,他的心?

这时,那种麻热感又向他袭来了,甚至,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为强烈!

现在,已没有铜镜子,他便无法再照镜子,这让他对自己左耳的情况一下子没了信心,心道:“也许,它现在已开始红肿了,说不定便是昨天那小子故作失足,借机划伤了我的左耳,同时,划我左耳之物已淬了毒,才会有热麻之感。”

他忍不住再伸手去摸,似乎手心也被灼了一下。

然后,他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他的左眼皮紧跟着跳了一下。

最后,他的左右眼皮全都不由自主地齐齐跳了一下!

这……这是为何?

正当他疑惑之时,外面已响起了刀剑之声!

△△△ △△△ △△△

“无面人”来了?

“无面人”来了!

“刀尊”皇甫皇霍然起身,他的刀已紧握手中。

房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已有一个人影立于皇甫皇的房门前。

这几乎不能算是一个人,即使是这样的大白天,他的模样仍会让人感到寒意!

他的脸一片平展,没有凹凸之分,他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着,眼睛却是一种极为诡秘的淡绿色,如两团幽淡的磷火。

他的鼻,他的唇,他的眉竟是画出来的!更可怕的是,这画出来的鼻、唇、眉竟会动!

他的那双由两条红弧线构成的唇一张一合着,一种怪异的声音从他的喉底传出:“‘刀尊’皇甫皇?”

皇甫皇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种怪异的从喉底发出的声音冷冷地道:“因为我无脸见人,何况,哪一张脸是我的真面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刀尊”皇甫皇道:“说得好!我能知道你要杀我的理由么?”

“无面人”叹了一口气,道:“几乎每一个被杀之人都要问一下这个问题,你也未能例外。原因我可以告诉你。”说到这儿,他停住了,将左手举了起来,无名指紧紧内扣。

皇甫皇先是一愕,似乎有点不明其意,倏地,他的双目暴睁,沉声道:“莫非,阁下是指……”

“无面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我心知肚明即可,说出来,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若是我死了,你便会后悔为何要说出来的。”

他那红色的双弧线一动一动的,极为可怖。

外面的刀剑相击之交鸣声竟还未停!似乎金铁交鸣声中,还夹着嘈杂的人声,大概是围聚在皇甫皇家院四周的江湖中人发出的吧。

“无面人”伸手在腰中一摸,一柄极细的锥子已赫然在手,他冷冷地道:“午时将到,我不能陪你闲聊了。”

“呛”的一声响,皇甫皇也已长刀在手!

一股无边无际的杀气在这间小小的房间中弥漫开来,渐渐地鼓动澎湃如潮。

寒风打着唿哨从门外窜了进来,似乎被这漫天杀气吓着了,又一头从窗子里扎出去,把窗扇撞得“乒乓”乱响。

一只蜘蛛在屋梁上艰难地爬着,突然,一失足,它从上面掉了下来,竟僵硬于地,不动了。

“无面人”出手了。

他的身躯倏然升空,细锥斜斜一点地,他的身躯便以锥为中心,猝然抡旋,快得不及瞬目的一刹,“无面人”的身形闪晃,锥尖弹起,暴挑皇甫皇的双眉额间。

皇甫皇的长刀映着一抹寒光,横削斜射,他的刀在“无面人”的锥身上一磕,整个身体便飘然倒翻,在倒翻的须臾之间,他的刀已在猝闪之下,从七个不同的角度,袭向“无面人”的后背,每一刀都是凌厉霸道至极!

“无面人”没有转身,他的细锥自腋下反射而出,迅疾无比地点向皇甫皇的胸口!

准、狠、奇、快!

皇甫皇可以一刀便要了“无面人”的命,但同时,他必然被细锥生生扎中,同样难免一死!

在那么一瞬间,皇甫皇几欲便这么同归于尽算了,但很快他便抑住了自己的冲动,长刀猝收,疾然下撩。

如此一来,他便失去了先机,“无面人”已借机拧身挫肩,细锥闪着疯狂的、暴戾的万道幻影,宛如长虹贯日般点射向皇甫皇,甚快疾似流星划空,宛如要追回过往千百年逝去的时间。

刀刃倏收乍吐,细锥便“当”的一声歪到一边,但细锥来势丝毫不减,它顺势一晃,又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斜插皇甫皇的胸口!

刀刃之光茫再次暴闪如虹,那么寒森又那么凌厉的反刺“无面人”,在长刀划至半空时,竟然突幻双影!

这便是“刀尊”皇甫皇独步江湖的一招“刀生双魂”!这是以超越时空与炫惑视觉的反应,其虚实结合得极为诡异!

从来没有人能破此招,应付此招的惟一办法便是退!一退再退!

“无面人”神色一变,双足一点,身形向后暴掠!他的细锥在他振臂抖腕之下,已在刹那间攻出十三招!

饶是如此,他仍是只能自保,并不能摆脱皇甫皇那惊绝人寰的一招“刀生双魂!”

皇甫皇已将“刀生双魂”使了三次,让“无面人”惊诧的纵是如此,他仍是未能想出破解此招的方法!他已一退再退,身后便是僵硬、冰凉的墙壁了。

“无面人”似乎已是必败无疑。

但“无面人”突然笑了,他的目光在皇甫皇的左耳上一扫,极为诡异地笑了。

皇甫皇不由一惊!

便在此时,“无面人”长啸如鬼泣,身形陡然急身侧旋,细锥疾然而出,寒茫炫映于一刹那间,锥尖在皇甫皇的一个刀影上倏然一弹,“当啷”一声响,就在这一瞬间,“无面人”贴地窜入,细锥暴出,如毒蛇吐信,欲噬皇甫皇的双足足踝!

皇甫皇的“刀生双魂”一招走空,不及回招,急忙之间身躯猛扭,双脚交错弹踢,左足疾扫“无面人”的太阳穴,右足弹向“无面人”的右腕!

两声冷哼,二人齐齐向后分开,侧身而立!

皇甫皇本已是胜券在握,竟然因为“无面人”的诡异一笑而分了神,“刀生双魂”的精要便在于其虚实相间相融,他人无法分清两把刀影哪把是真,哪把刀影是虚,无论你挡向任何一把刀影,另一把刀影立即成实,而双影又是同时攻来的,力道一样迅猛,所以,此招才能叱咤江湖三十年!

此招之要诀,便在于要心神凝然一体,全身心地融入刀法中,否则,刀法中的双影真虚立可分辨,如此一来,此招便再无玄奇之处了,“无面人”又如何解不开呢?

皇甫皇暗自懊悔自己放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不知道这样的机会会不会还有?

同时,他也暗暗佩服“无面人”,以“无面人”的武功造诣,一定可以看出方才之凶险,无论他那一笑是在使诈还是真的,都需要超越常人的胆识,若是皇甫皇对他的笑容不屑一顾,他的“刀生双魂”并不为之而停滞,那么“无面人”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无面人”一言不发,仍是看着皇甫皇的左耳,发出一种得意的诡笑。

皇甫皇左耳上的麻热之感又向他袭来,他不由很想去摸一摸,但他总算克制住了。

便在此时,“无面人”已疾然出手,他的细锥飞快侧旋,他那雪白的长袍内膨胀开来。

皇甫皇的刀翻飞如雷流环回,刀刃破空,其声如啸,他的身形腾扑跃掠,又快又猛。

似乎“无面人”的武功突然暴长了许多,好几次,皇甫皇险些被伤于“无面人”的细锥之下。

当然,事实上不可能是“无面人”的武在暴长。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皇甫皇脑海:“莫非,我真的中毒了?要不然我的武功怎么突然之间不如他了?”

如此一想,他的刀法更为缩手缩脚,全无方才的霸气凌然之势!

“无面人”得意地一声长啸,细锥贴身翻滚,银芒映掣,疾点皇甫皇的心口,中途又一振腕,细锥猝然向上扬起,“当”的一声,竟生生磕开皇甫皇的刀,然后锥身作一怪异之改挫,自他左腋之下不可思议地穿出,暴扎皇甫皇的小腹!

皇甫皇重重一哼,却并不躲闪或招架,他在突兀之间疾然吸腹,长刀向下贴腰划过,刀茫流灿生辉。

便在此时,他忽然觉得左耳一阵奇热,似乎整只左耳已全然热化了,然后一种痒麻之感如电一般地传遍他的全身,然后击中他的心脏,如此诡异之感,把皇甫皇骇了一跳!

甚至,他暗恨为何不是痛,而是又热又痒,那种热痒之感难以言说,他总有一种想打寒战之感。

“无面人”眼中之绿焰大炽,只听他从喉底发出极为诡异的声音道:“你死定了。”

皇甫皇竟不由自主地跟着道:“我死定了!”这一瞬间,他几乎便要将刀抛了,既然已是死定了,他还做些无用的抵抗干嘛?

一道火光闪过他的脑海,他恨恨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一阵钻心的痛传遍了他的全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但这已经太迟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皇甫皇的刀已脱手而飞,从墙壁中穿了过去,外面立即响起一阵惊呼!

隐约有一个人在大喊道:“这是皇甫大侠的刀!”

然后,外面的刀剑之声突然停止了。

又有人在惊呼:“无面人逃走了!”

很快,数十人从那扇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院门冲将进来,将院子挤了个结结实实。

痴颠四剑一言不发,跃上皇甫皇的屋顶,把目四望时,他们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们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两条人影在疾驰,转眼,便如轻烟般消失了。

怎么会是二个人?

方才,他们在院子外,已将“无面人”拦截住,“无面人”武功果然高深,痴颠剑阵全力发挥,方堪堪与他战个平手。

因为势均力敌,所以他们已贯入了全身精力,加上围观的人又多,人声嘈杂,他们根本未听到院子里边的声音。

事实上,即使是听到了,他们也无暇分身。何况,今日的当务之事是应付“无面人”,其他的事,相信以“刀尊”皇甫皇的武功,应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刀尊”皇甫皇竟也死了!死于“无面人”催命帖上所写之时辰:午时,十一月二十四日的午时,一个死人的日子——鬼节!

皇甫皇斜斜地倚在一堵墙上,他的眉心处有一缕鲜血在源源不断地渗出,奇怪的是,他的手却在抓着自己的左耳!

一个临死之人,怎会有闲心去抓自己的左耳?这其中定有蹊跷!

痴颠剑客将皇甫皇的手轻轻地拉开,察看皇甫皇的左耳,却只在他的左耳上看到一条淡淡的小伤,小到几乎不易为人察觉。

这么小的伤口,显然不会成为皇甫皇致命的因素。

“无面人”已被痴颠四剑拦阻在外,那么又是谁杀了皇甫皇?

突然,有一个人惊叫一声:“墨山水!”

痴颠四剑一惊,顺声望去,只见有一处墙上写着三个血红的字:墨山水!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大概是太过仓促了,但仍可认出来。

痴颠四剑相顾失色,当下也不言语,抢门而出,很快便已掠出院子,再一弹身直射,消失于院外。

他们来得古怪,去得也离奇。

当痴颠四剑离开之后,老魏才捧着一大块镜子回来,没有进院子,他便已从人们的眼神中猜出发生什么事了,他手中的铜镜“当”的一声响,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突然想起了皇甫小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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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或今天心情很好,因为他竟以三两银子购得了一只白石庙出土的上等蟋蟀“红顶金阳盖!”

一只“红顶金阳盖”,竟然只花了三两银子,他能不喜得只见牙不见眼吗?

看这只“红顶金阳盖”,大头椭圆结绽,头绝清晰纯净,明而不艳,色浅分明,其脸如烧沸的柏油,黑而闪光,牙齿窜形狭长,唇帘色泽银白发光,从门槛垂直一线直到牙尖处,此谓雪马牙。

如此一只上等蟋蟀,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江湖中人谁不知名满江湖的少侠南宫或,除了他的一套“后羿剑法”独步武林外,他对蟋蟀的痴迷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其实,如今称他为少侠,已有些不妥了,他已二十有五,若不是他太过不羁,早已应是有妻有室之人了,只不过他成名时仅十七岁,所以江湖中人称其为少侠,已成习惯了。

别人倒没有什么感觉,他自己却已觉得这样的称呼着实有点别扭,但别扭又能如何?他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别人:我不是少侠,我不是少侠!

得了这只“红顶金阳盖”,高兴归高兴,他是不敢让他爹南宫伐知道的,南宫世家如今就南宫或这么一根独苗,所以南宫伐对他是寄以极大的期望。无奈,虽然南宫或在江湖中创下了不少的名头,也算给南宫世家添了些光彩,但他却总是不改少儿的习性,整日只知提笼架鸟,东游西荡,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大不小了,还是整日与鸟呀虫呀之类的搅在一起。

南宫伐每次一见到南宫或,直气得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开口便道:要不是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就把你如何如何如何。

所以,南宫或的那些鸟儿、鱼儿、虫儿们常常莫名其妙地死去,南宫或知道是他爹下的“毒手”,但他也只能敢怨不敢言,惹不起躲得起嘛。

现在正是午后,天气又冷,南宫或估计爹爹大概会在书房中歇息,当下,便弯着腰,将盛有蟋蟀的瓦盆藏入怀中,小心翼翼地走进大院里。

院里只有几个仆人在来来去去,并无南宫伐的身影,南宫或不由心中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些,他知道只要拐过那堵影墙,便万事大吉了。

便在他将要拐过那堵影墙时,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咳嗽之声。

南宫或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决定先装作未发觉,闯过去再说,他将心一横,步子迈得更大了。

只听得身后一声苍老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或儿,你给我站住!鬼鬼祟祟,藏藏掖掖的,你要干什么?”

南宫或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赶紧将怀中的瓦盆拿出,边转身边将瓦盆向身后转移,当他面对南宫伐时,瓦盆已在他的身后了。

南宫或一脸恭敬地道:“鬼鬼祟祟?孩儿怎会如此?只是这几日孩儿心思繁乱,想得太多,所以行事便有些恍惚了。”

南宫伐一板脸,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为何会心思烦乱恍惚?”

南宫或道:“爹不是早就说孩儿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吗?我仔细一想,觉得爹爹教诲得是,便不由对先前的不明事理而后悔了。”

南宫伐将信将疑地道:“真的吗?”

南宫或赶紧道:“我怎敢骗爹?前几日我听说江湖中又出了一神秘莫测的‘无面人’,至今为止,已有四个一流好手死于他的手下,包括洛阳‘风云庄’庄主全风云那样的人物也不例外,孩儿便有点热血沸腾,义愤填膺之感了。”

南宫伐道:“你这小子,别给我灌迷魂汤了。”口中如此说,嘴角却有了笑意。

南宫或观言察色,趁机道:“那或儿便告退了。”

南宫伐挥了挥手。

南宫或暗自窃喜,心道:“侥幸,侥幸得紧。”

他一步步地倒退着离开,哪知,便在此时,他盛于瓦盆之中的蟋蟀突然开口鸣叫了!

南宫伐与南宫或两人的神色一齐大变!

南宫或一下便惊慌失色了,暗暗地祈求:“蟋蟀兄,叫了这么一声,你便先住口吧,这样说不定我还能掩饰过去。”

哪知它竟越叫越欢,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南宫或一下子乱了阵脚,他讪讪地笑道:“孩儿看这只蟋蟀已斗得奄奄一息,便有些可怜它,准备将他养好伤后,便放生了。”

南宫伐沉着脸,一步一步地逼近。

南宫或一下子慌了手脚,忙道:“既然爹爹不喜欢,那么现在我便将它放了。”

南宫伐一下子阻止了他,他一字一字地道:“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杭州白石庙出土的‘红头金阳盖’,谁不喜欢?我简直喜欢极了。”

南宫或强笑道:“爹爹果然英明,竟也练得以声辨形的功夫了,难得难得。”

南宫伐突然大声喝道:“你这个不知进退的畜牲,要不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我便一刀一刀地把你剁了喂给蟋蟀吃!”

南宫或节节后退,最后,已是退无可退了。

便在此时,一个家人迎了上来,向南宫伐恭声道:“老爷子,洛阳振威镖局押来一批货,要请老爷子检收。”

南宫伐吃了一惊,道:“我什么时候托过洛阳振威镖局的镖了?”

那家人道:“小的不知详情,还请老爷子亲自过问一下,边管家也说老爷子你未托过镖,可他们却不肯走,要老爷子你去一下,说是剩下的一半押镖款,得由老爷子你出。”

南宫伐大惑不解:“洛阳我无亲无故的……奇怪,奇怪。”边说边随着那个家人出去了,却把南宫或的事给忘了。

南宫或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也有些好奇,赶紧将那个瓦盆交给一个下人,让他将它放到自己的房中去,便也跟着他们二人去了。

四辆镖车停在外面,一辆镖车已开进了南宫世家的大院内,四五十个趟子手在院中或站或坐,几个镖师正在围着南宫世家的边管家在说着些什么。

一见南宫伐出来,众人都静了下来,众趟手也不再散漫了,都站了起来。

南宫伐终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的当家的,举手投足间,隐然有一种无声的威严。

一个年长些的镖师走上前来,双手抱拳道:“敢问尊驾可是南宫大侠?”

南宫伐还了一礼,道:“不敢,在下便是南宫伐,大侠二字,却是受之有愧了。”

那位镖师朗声道:“在下乃洛阳振威镖局副总镖头西门丰毅。”

南宫伐笑道:“久仰‘摘月鞭’西门大镖头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他说的虽是客套话,但以他南宫伐的身分,说出这样的话,在西门丰毅听来,也是极为受用的,西门丰毅道:“南宫大侠的镖,我们已经送到了,请南宫大侠查收。”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义帖”来。

所谓的“义帖”,就是指当有人托镖时,要先写明所托之物,所交付的酬金,以及与镖局商定的要求及到达目的的日期,待镖车到达目的地后,再将此帖交付货主过目,便可核实镖局有没有散失了货物,有没有误了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