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誓死捍卫

2004-11-24 06:50:47 发布 | 10645字

第六章 誓死捍卫

丰灵星冷冷一笑,本是飘然而起的身躯,突然微妙地一拧,身子已如一颗殒星般直坠而下!

眼看身子将及地面时,丰灵星倏然猛吸一口气,“呔”地一声,身躯已蓦地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虚浮而起,斜斜飘飞,竟从地面之上掠至欧阳之乎身后!其速之快,骇人听闻!

而此时,欧阳之乎刚刚一招过空之后,刀锋收回至胸前,如何来得及转身防守?

丰灵星得意地冷笑一声,手中蛾眉刺已以令人目眩神迷的速度,向欧阳之乎身后攻去!

却见一道寒光同时从欧阳之乎的腋下闪现!竟是欧阳之乎将右手刀从自己的左腋下刺出!其出击方位之诡异,速度之快,端的是惊世骇俗!

丰灵星哪会料到欧阳之乎会出此招?眼看自己的双腕便要被欧阳之乎的刀刃所切下,他急忙撤招。

但欧阳之乎的刀法此时已大变!他本是凶猛凌厉的刀法突然变的缠绵精密。如果说开始的刀法像烈焰,那么现在的刀法则像柔水!

丰灵星要撤招,欧阳之乎的刀却已如影随形般缠绵而至,同时,他的身躯也不转身,便那么背对丰灵星向后疾退,不用回头,手中之刀在身后施展得淋漓尽致!

欧阳之乎前后所用的刀法相差太过悬殊,致使丰灵星难免一时无法适应过来。

高手相搏,又岂容“一时的不适应”?在欧阳之乎逆身倒退之时,一声惨叫声响起,却见丰灵星的双腕已被齐齐切断,抛飞而出!

欧阳之乎的身势并未停止,双足一顿,一声长啸,有如一只黄鹤般冲天飞起数丈之高,在空中一个盘回,便足上头下倒贯而下。

长刀在前,飘飞如雪,弥漫在丰灵星的头顶之上,然后电闪而下。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丰灵星的躯体已砰然倒下!

欧阳之乎落地之时,刀已入了那竹片所削之刀鞘,他仍是一脸的平淡与木然,仿佛方才与丰灵星的一番恶斗的人并不是他。

红儿却兴奋异常,她高兴地跑上前来,牵着欧阳之乎的手,大声道:“你杀了‘万兽山庄’的庄主丰灵星,我师父一定会你给自由的。”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替欧阳之乎高兴。

欧阳之乎一字一顿地道:“给……我……自……由……”

门外突然又有人影一闪,红儿吃了一惊,那人影却已进门了,红儿一看,却是柳儿。

柳儿身后,还有三人。

看着地上的尸体,柳儿惊讶地道:“这……这便是丰灵星?”

红儿点了点头,却问道:“你为何未留在谷中?”

柳儿愣了一下,方道:“师父担心你们有什么闪失,便将我也派了来,好相互有个照应。”

红儿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

柳儿又道:“我来时,师父让我告诉你,无论成功与否,都速速回谷。”

红儿沉思了一会儿,道:“也好,这便回去吧。”

于是,红儿、柳儿、香儿三人带着欧阳之乎及另外二个男人,离开“万兽山庄”。

穿过整个山庄时,山庄都是静悄悄的。

‘万兽山庄’,顾名思议,里边驯养着许多猛兽,但它们早已被红儿与香儿设法全部毒杀了。

而“万兽山庄”的所有庄丁,已全被点了穴道,这显然也是香儿的功劳。

当她扮作小六林子走近别人时,那些人又怎会提防她?

柳儿一路叽叽喳喳,只听得她道:“不知为何,去追杀丰灵星女儿的剑九、刀七、鞭五,怎么到现在还未与你们会合?按理以他们的武功,对付一个小姑娘,再加上一个什么庄子宋,应该毫无困难的,莫非他们遇上什么意外了?”

红儿任凭她说,没有搭腔。其实,她认为杀了丰灵星即可,为何还要对她的女儿赶尽杀绝呢?

但她自是不敢指责师父有什么不对之处。

回到山谷时,剑九、刀七、鞭五仍未回来,看来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红儿与欧阳之乎走进那间小屋,然后红儿对他道:“你先坐着,我去禀报师父,我会让她还你自由的,只是……只是……”下面的话她终还是未说,便出去了。

欧阳之乎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脸木然与空洞。

突然,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又恢复了木然之色,过了一会,他的嘴角抽动得更厉害了。倏地,他那一脸的木然一扫而光,变成一脸惊讶!

正当他东张西望之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 △△△ △△△

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竟是朝这个房间里来的。

现在欧阳之乎便像是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脑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自己居然很安静地坐着。

他突然记起那个月夜。便是在那个月夜,他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到了一堆荆棘前……然后呢?后来的事他又记不起了。

但已没有时间让他想得太多,因为那脚步声已在门前停下。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他的衣着,像是个大户人家子弟,一切都那么光亮富丽,但他的神情很特别,是那种空洞无物的神情。

欧阳之乎心中一动,他的脑海中记起有一个白衣人,那人也是如此神情。

莫非……莫非自己也曾如他这样一片茫然无知?

这时,又有一个人进来了,却是一个女人,长得颇为美丽,特别是那一弯柳眉。

待柳儿看到欧阳之乎时,欧阳之乎已闭上了眼睛,就那么斜倚在椅上装睡了。

这是他想出的应付这样情形的惟一办法了,惟有如此,他才有可能不露出马脚。

只听得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

欧阳之乎不知她是对谁说的,正在思忖该不该抬头,却有一个一字一顿的男人的声音响起:“从此你便是我的主人。”

“你对我将誓死捍卫,无限忠诚。”

“我对你将誓死捍卫,无限忠诚。”

欧阳之乎觉得这个声音好耳熟,这两句话也很耳熟,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曾在何处听过这样的话。

然后,那女子又道:“在这儿好好地坐着,我去向师父禀报一声,不准胡乱走动。”

那男性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不……胡……乱……走……动。”

接着,那柳儿自语道:“刀四今夜杀了丰灵星,大约是真累了,便这么坐着也能睡去。”

欧阳之乎大吃一惊,现在屋子“睡觉”的只有他。如此说来,他竟杀了人?

欧阳之乎大惑不解。

脚步声又起,不过这次是离开小屋的脚步声。

欧阳之乎待脚步声远去,才偷偷地将眼睁开一条缝,偷窥四周。

欧阳之乎看到屋内只剩下那男子了,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目视前面那空无一物的墙壁。

欧阳之乎心念一转,轻轻地干咳一声。

那人丝毫没有动静。

欧阳之乎更用力地一咳,仍是如此情形。

便在此时,门外有一女子叫道:“刀四,出来,与我一道去见师父。”

欧阳之乎不知自己该不该“醒来”出去。

那女子惊奇地“咦”了一声,已跨入屋内,这才恍然道:“我道为何未理会我,原来是疲倦过度睡着了。”

她便上前轻轻地推了推欧阳之乎的胳膊,欧阳之乎何等心智,便在刹那间拿定了主意,他便故作一惊,睁开眼来,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自便是红儿,只见她道:“来!”

她就说了那么一个字。欧阳之乎又好笑又好气,心道:“怎地说话如此简单?莫非先前她便是这般指使我?”

见到那蒙面女人时,欧阳之乎当然有点吃惊,但他的神情却未变:木然、呆板。因为他一路走来时,早已看到这山谷中的所有男子全是这种表情,这种没有表情的表情。

那蒙面女子静静地注视了欧阳之乎良久,始开口道:“干得很好,从此你便是刀一了。”

却听得红儿吃惊地道:“师父,您老人家不是曾说过待刀四杀了丰灵星后,便放他出山谷的吗?怎的又改变了主意?”

蒙面女子道:“奇才难求,为师也只能自食其言了。”

红儿有些不平地道:“可这对刀四来说,却未免不公平了,而且还有……有些残忍!”

她犹豫了半天,竟还是壮着胆子说出“残忍”二字。

蒙面女子目光暴射如电,紧紧地瞪着红儿,红儿心中一阵忐忑不安。

片刻之后,蒙面女子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红儿,你已变了不少。”顿了顿,又道:“为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眼看十几年过去,我家小姐在九泉之下,见她的仇家全都在世间逍遥着,怎不心寒?而且为师为决定将刀四所服用的药物改了,改服‘半梦半醒’,如此一来,他也不至于如此呆板、木然。为师见他如此英气逼人,变得这副模样,也有惋惜之意。”

红儿似乎有点惊喜,只听得她道:“多谢师父。”

蒙面人缓声道:“你又谢什么?”言语中颇为意味深长。

红儿不禁俏脸一红。

蒙面女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一招手,便飞向红儿,红儿将它接住,问道:“莫非这便是‘半梦半醒’?”

蒙面女子点了点头,道:“二颗。”

红儿便倒出两粒来,将它递给欧阳之乎,道:“把此药吞服了。”

欧阳之乎很听话地接过,却在手与红儿之手相接的一刹那,猛一翻腕,已快如闪电般扣住了红儿的脉门!

事发突然,待蒙面女子反应过来时,红儿已被欧阳之乎制住了!

蒙面女子又惊又怒,但却不敢妄动。

欧阳之乎手头丝毫不闲着,已并指如剑,闪电般点向红儿“颊车”、“扶突”二穴。

红儿的樱口便已微启!

欧阳之乎一扬手,那两粒药物便没入红儿口中,然后欧阳之乎又迅疾点了红儿的“廉泉”穴,拍开“颊车”、“扶突”二穴,再在“水突”穴上击出一掌。

只听得“咕噜”的一声,红儿已把两粒药丸一咽而下。

在这一瞬间,红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似惊似怒,却夹着一丝喜悦!

但欧阳之乎并未看见。

他的动作快捷异常,一气呵气,竟在瞬息之间完成!

蒙面女子冷声道:“阁下好修为,竟连老身也让你给蒙骗过去了。”

欧阳之乎朗声一笑,道:“骗人之术,在下只算班门弄斧而已。在下一不留神,便着了你高徒的道儿,今日能走出这一步棋,也算是侥幸了。”

蒙面女子一愣,奇道:“莫非你并未中‘醉生梦死’,而是假装的不成?”

欧阳之乎一笑,道:“在下不知何为‘醉生梦死’,只知今日有恍如恶梦初醒之感。看来你这‘醉生梦死’倒是霸道得很。”

蒙面女子惊讶之极,她如看见鬼魅一般地看着欧阳之乎,喃喃地道:“常人中了我的‘醉生梦死’,至少需得一月之后,方会自行解开,而你却在十天之内便自行解开,莫非……不,不可能,你小小年纪,又怎么可能‘任、督’二脉已通?”

欧阳之乎懒得去理会她的滴滴咕咕,沉声道:“请叫人引路,我要离开此谷!”

言罢,他的刀已出鞘,架于红儿颈上。

蒙面女人摇了摇头,道:“从未有人能够自行离开此谷,除非老身放过某人,你也不会例外。”

欧阳之乎刀一紧,喝道:“莫非你连她的命也不顾了?”

蒙面女人的声音变得冷寒刺骨:“我本就是为着仇恨活在世间的,现在再多一份,又有何妨?但你却得为此付出百倍代价!”

欧阳之乎倒为难了。其实,他并不想出手伤了红儿,何况方才红儿还替他求过情呢?他挟持红儿,只为能安然出得此山谷,没想到这蒙面女子竟不吃这一套。

既然如此,欧阳之乎只好另觅他法了。

他手腕一翻,刀已离开了红儿。

但红儿竟未趁机离他而去,反而向他靠拢了点。欧阳之乎先是一愣,接着又明白过来,定是那“半梦半醒”发挥效力了。

他不由苦笑一声。

那蒙面女子一拍手掌,圆屋四侧的门窗便齐齐“咔嚓”几声断裂散飞,从那儿弹身射入四个男子。每个男子全都是那般的木然空洞,宛若四具活着的尸体,三个持剑,一个拿软鞭。

蒙面女子指着欧阳之乎道:“替我杀了这个持刀之人!”声音颇为嘶哑。

四个无魂无魄之人便一声不响地向欧阳之乎飞身袭来,四个身影化作四道弧线,如电闪而至!

却听得“铮”的一声轻响,红儿已有一对子午丁在手,向那四个疾劈而出。

只听得一声娇哼声后,红儿已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再看她胸口,已被使鞭的人扫中,衣衫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如玉酥胸,上面已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鞭伤。

欧阳之乎一阵耳热心跳,忙暗道:“惭愧,惭愧。”

红儿胸前很快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

但她竟然丝毫不顾,一咬银牙,子午丁再次抡出,绵绵密密地疾劈而出!

但以她的武功,又岂可同时与那四人对阵?

只听得一声更为凄楚的闷哼之声响起,红儿身形甫定时,她的玉腿已被长剑划出一大道口子,血肉翻涌。

她的右腿已不能着力,微微地颤抖着。

欧阳之乎心中大为不忍,一股无名之火腾然升起,他厉喝一声,刀光涌起如山,旋转冲劈,如汹涌烈焰般向那四个无魂无魄之人狂卷而出。

眼看那使鞭之人就要命丧于他这奇异惊绝的刀法之下,但红儿却已与他同时向这四人扑来。

如此一来,欧阳之乎若是只顾伤敌,那红儿便必定为敌所伤。虽然红儿与他并不相干,但欧阳之乎仍是不忍看到红儿再受伤害,只好疾然回撤,长刀一偏,呼啸着迎向袭击红儿的两个人。

也许,欧阳之乎是个不愿看到别人受到无谓伤害的人,但这样一来,自己岂非总是更容易受到伤害?

欧阳之乎的刀势如旋风般挡下攻向红儿的一剑一鞭,同时立即一拧腰错步,刀锋一挫一顿,已幻作无数寒刃之光,绵密如水般向另外两人猝然攻出!

欧阳之乎的刀法虽然惊世骇俗,但却需得同时兼顾自己与红儿的安危,因此威力便大打折扣,应付得颇为吃力。

欧阳之乎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心中道:“怎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如此战局。”

倏地,那蒙面女子一声冷哼!

便是那么轻微的一声冷哼,竟使那四个人齐齐一震!

一震之后,他们的攻势大增!竟全是以死相搏之招数,欧阳之乎登时觉得压力大增,他与红儿两人已是险象百生,几次死里逃生。

欧阳之乎大怒,长啸一声,长刀猝闪指天,在两次石火般的颤移后急翻卷而出,刀影幻成奇异之幕,挟起刺耳的破空之声,向一个使剑之人长撩而出。

刀若蛇信吞吐,刀若弦月翩飞!

刀身所指,便是那人的腹部,欧阳之乎知道自己这一刀,定能切在那人的腹部。

果然刀真的深深地切入那人的腹部,而且这个结果来得比欧阳之乎估计的时间要早上许多。

因为那人见欧阳之乎的刀锋撩向自己时,竟不再闪避,反而抢上一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向欧阳之乎的刀迎上去。

在刀深深地进入他腹部的同时,他手中之剑也已如闪电般破空而出,疾刺向欧阳之乎。

这一剑刺出,竟是无招无式,平凡异常。

但其速却快得惊人,电闪如虹!

而此时,欧阳之乎的刀已被他的血肉沾住,除非他将刀一绞,才能拔将出来。

现下情势,竟是连翻腕绞刀的时间也没有了。

无奈,欧阳之乎只好弃刀自保!

同时,又有一剑一鞭击至!

欧阳之乎刚避过对方那寻常而狠厉的一剑,身形已倒仰如欲跌。现在剑鞭又至,一时又如何能立即闪变?欧阳之乎只好提起全身内力猛击一掌,遥遥卷向持剑之人,同时他双足一顿,身子如箭般向后倒掠,右足已在那一瞬间闪电般踢出四腿!

这四腿本是可以逼得那使鞭之人后撤一步,可此人却也已状若疯狂,全然不理会那凌厉弹踢之腿,仍是狂攻而上。

就在欧阳之乎的右脚重踹在那人下巴的同时,他的鞭也如毒蛇般扫向欧阳之乎胸前!

尽管欧阳之乎反应极快,立即吸气凹胸收腹,却仍被扫中一鞭,虽未重伤!却仍是被其拉出一道口子,那衣衫也被卷拉得扯下一大块!

有一物从他怀中翩然坠地。

但他已无瑕顾及,因为另外两剑又已如恶鬼附身般,齐齐向他袭来。

却听得一声厉喝:“住手!”此声自是那蒙面女子所发。

那四个无魂无魄之人闻声后,立即住了手。

欧阳之乎却没有那么敏锐,本是挥出的掌,照挥不误,只是力道减了大半而已。

即使便是减了大半力道,也够那两人受的了,因为他们撤招之后,已是毫无戒备。

也许,在他们心目中,他们的主人已叫“住手”,那么普天下之人便应都是令出即让。

两声闷哼响起后,那两人已如断线的风筝般飘飞出去,远远地砰然落地,已是鲜血狂喷了。

蒙面女子却视若无睹,而是死死地盯着欧阳之乎,她的眼神极为奇怪,手中拿着一物,却是方才欧阳之乎怀中落下的那本书,那本血笺!

蒙面女子颤声道:“丰红月是你什么人?”

问完之后,她极为紧张地注视着欧阳之乎,扶在椅上的右手也已颤抖不已。

欧阳之乎听这蒙面女子竟说出自己母亲的名来,不由也是吃惊不小,他正色道:“家母名讳,岂是你这样的邪恶之人可随意称之?”

那蒙面女子全身一阵颤抖,她声音还是变得极为怪异,似乎如见鬼魅,指着欧阳之乎惊骇已极地道:“你……你……”

突然,她的身子一颤,向后倒去,竟已昏迷过去。

此时,香儿、柳儿已为打斗之声引来,见她们的师父突然晕了过去,不由大惊,掠身上前,将她扶起。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蒙面女子才悠悠醒来。

她强自定神坐在那椅子上,望着欧阳之乎急切地道:“不知少侠之母尚在人世否?”

她的语气已变得颇为客气诚恳。

所谓抬手不打笑面人,欧阳之乎本就是宽宏大度之人,所以见蒙面女子神态突变之后,也是颇觉惊异,于是便如实相告:“家母已为奸人所害,不在人世!”

此言一出,那蒙面女子竟有眼泪涌出!

她走下椅子来,站在欧阳之乎身前,仔细地端祥着欧阳之乎,不时地点点头,又不时地摇了摇头,弄得欧阳之乎颇为不自在。

一个方才还一心一意要杀他的人,现在却一边流泪一边端祥他,他能觉得自在吗?

蒙面女子终于站定,道:“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欧阳之乎已隐隐觉察出什么,不由也颇为紧张,他强压狂乱不安的心绪道:“在下欧阳之乎……”

没等他把话说完,那蒙面女子一把握住他的手,长跪于地,口中悲声道:“少主!老身便是冬青啊!”

欧阳之乎一听此名,全身一震!

因为他将丰红月遗留下来的血笺看了何止千遍?血笺中提到的一切事,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听“冬青”二字,他便明白一切了。

欧阳之乎忙将蒙面女子扶起,道:“真是冬姑姑吗?”语气亦是惊喜交加。

那蒙面女子却不答话,而是走回那张椅子处,握住椅子之扶手,用力一拧,一阵机簧之声响起,那椅下面的青石之地竟转动起来,现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方坑,坑内放有一个楠木盒。但蒙面女子并未直接去取,又把椅子后背拧动了什么地方,只听得又有一阵轻微的机簧声响起。

蒙面女子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双鹿皮手套来,这才用手将那只小楠木盒捧起。

显然,楠木盒上浸有巨毒。

蒙面女子郑重地把那只楠木盒放在椅子上,掏出一根奇形怪状的铁丝,在楠木盒的一个小孔里鼓捣一阵子,盒盖“啪”的一声弹开了。

欧阳之乎一看,盒子里放着半本书,书面已呈淡黄色,为线装。再看书名,上面赫然写着苍劲四字“易佛心经!”

蒙面女双手捧起那本书,恭恭敬敬地将他举至欧阳之乎面前,恭声道:“请少主过目!”

欧阳之乎一窘,道:“姑姑莫再如此称呼小侄了。”

冬青恭声道:“长幼尊卑,岂可无序?”

欧阳之乎苦笑一下,接过那“易佛心经”。

却听得冬青突然放声大笑:“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复仇有望了,复仇有望!”

声音充满了喜悦,但又不仅是喜悦,还有酸楚,还有自哀自怜,香儿、柳儿不由面面相觑。

欧阳之乎正欲开口,却听冬青道:“还不快叩见你们少主?”

四周立即跪下一大片!

欧阳之乎大惊失色,忙一迭声道:“怎可如此?不必多礼!请起请起!”

香儿、柳儿听出他是由衷之言,便立起身来,但那些已被控制了心智之人未闻冬青之言,怎敢起来?欧阳之乎忙对冬青道:“冬姑姑快些让他们起身吧。当年家母便是为恶势所迫,今日我们又岂可以此手段压人?”

冬青一愣,复又笑道:“好,好,少主胸怀宽广,此乃大幸。”

然后,她便对香儿、柳儿吩咐道:“快去备上酒筵,我要为少主压惊,同时也向少主赔罪,冒犯了少主之处,还望少主海涵!”

欧阳之乎道:“冬姑姑怎的如此见外?冬姑姑为家母出生入死,小侄已是感激万分,又岂敢再言‘冒犯’二字?”

冬青听他说起丰红月,不由悲上心头,忍不住又痛哭出声,呜咽不已。

如此喜喜悲悲,哭哭笑笑,好半天,冬青才抑住激动狂乱的心情,慈和地望着欧阳之乎,良久,方道:“少主出落得俊朗非凡,而且武功又如此高深,小姐在九泉之下,也该略略心安了。”说到此外,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少主,老身至今仍记得当年那帮狗贼围攻你母亲时的情景,当时她已有九月身孕,被同门六位师兄围攻,怎么仍能脱得虎口?”

欧阳之乎神色一悲,将‘水火双邪’如何出手相救,丰红月如何自剖其腹,然后“水火双邪”又如何把他抚育成人之事,略略地说了一遍。

欧阳之乎虽已记不清儿时之事,但自九岁那年“水火双邪”将真相告诉他后,他母亲惨死之画面,便已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烙印,虽未身临其境,但仍是可以感觉到那个血腥、惨厉、悲壮的情景。

今日听冬青说起,众人也可隐约感受到那惨绝人寰的场面,不由都耸然动容。香儿、柳儿更是花容失色!心中不由对丰红月舍生救子之勇气钦佩不已。

而红儿却只知紧紧偎依欧阳之乎,双目含情,情意款款地注视着欧阳之乎。

欧阳之乎不由大为不安,忙道:“冬姑姑……”

冬青这才回过神来,忙取出一枚银针,闪电般刺向红儿的“天突”、“华盖”、“紫宫”之穴,每扎入一针之后微微一捻迅疾抽出,转瞬间已将三穴扎遍。

只见红儿身子一颤,然后“呀”地一声惊叫,本是依偎在欧阳之乎身上的娇躯向后倒掠而出,口中又惊又羞又怒地道:“你……你竟敢如此无礼?”

欧阳之乎只有苦笑了。

却听得冬青道:“休得对少主如此无礼,快见过少主。”

红儿愣住了:“怎么转眼之间,刀四成了她的少主?”但她与香儿、柳儿三人自小便听她师父说过当年之事,心中倒隐约有几分明白。

只是,按师父推测估计,丰红月当时定是已无生还可能,怎么突然之间会冒出一个少主?

冬青道:“怪为师太心急了。”于是她略略解释了一番。

红儿不由粉脸一红,羞涩地道:“请少主原谅红儿冒犯之处。”

欧阳之乎笑道:“刀四岂敢?”

众人不由都笑了。

这时,几位少女已在圆屋内备好酒菜。

冬青道:“没想到老身竟能与少主意外相逢,也实是万幸了。这十几年,我日日夜夜所虑,均是如何为小姐报仇雪恨,竟从未想起小姐还留下少主!从此,老身愿鞍前马后,为少主复仇之事效微薄之力。今夜,便将是那帮狗贼恶梦开始之际!”

言罢,她便将欧阳之乎引入酒席之中。

无论欧阳之乎如何推辞,最终,他还是在上座坐下了。冬青则坐了次席,而香儿、柳儿、红儿则分别于两侧陪着。

欧阳之乎郑重地倒上一杯酒,双手捧起,仰首道:“爹、娘,孩儿今日已与冬姑姑相逢,从此,孩儿便将以仇为剑,以恨为刀,斩杀那帮禽兽,为爹娘复仇,如果爹娘九泉之下有知,便助孩儿一臂之力!”

他一脸的肃穆庄重,听者无不动容。

言罢,欧阳之乎将那杯酒一抡,缓缓倾洒于地上。

然后,他对冬青道:“冬姑姑,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贻’,小侄想听一听那帮狗贼之情况。”

冬青的神色变得极为怨愤,她饮下一杯酒后,方缓缓地叙述起当年之事。

圆屋里静了下来,只有冬青的平缓而有些苍凉的声音在回荡。

数十年前,江湖中有一武林奇人,人称“邪佛”,邪佛年轻时便极为争强好斗。在与他人的决斗中,有七次人们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但过了几个月,甚至半年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江湖中。

被人扎了九刀后,他活了过来。

被人将他的大部分经脉震断后,他又活了过来。

甚至,有一次,“天杀门”的人已将他的颈部切开一半,露出白森森的喉节,然后把他扔入悬崖下,三个月以后,他仍是奇迹般地又重现江湖!只是,他的脖子上已有一道绕过大半个脖子的黑疤,就像套着一根黑色的项链!

他的耳朵少了一只;两只手加在一起也只有六只手指;他的胸前有十三处刀疤;他的嘴也有一点撇;因为曾经有一把剑差点将他的整个半张脸削下。

甚至,他的两只腿也是一长一短,因为左腿中少了一小截骨头!那骨头是被一锤砸碎之后,他自己用小刀一块一块把那些碎骨剔出来的。

“邪佛”没有师父,他的武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杀出来的,他的汗,他的血,他的筋骨,他的刀疤,共同塑造了他的武功。

当他体无完肤时,他的武功也已是独步江湖了。

在这个时候,他便再也找不到对手了。

其实,能与他对阵的人并不是绝对没有,但武功像他这样高,却还如此争强好斗的人却是没有了。

能与他一争高下的人不会向他出手,那些人已如闲云野鹤,做那远离江湖纷争的世外高人了。

武功不如他的人常常向他挑战,但他又不屑出手。这样的人与他对阵,只有死。而对“邪佛”来说,他最乐意做的事是当对手的刀或剑扎入他的肌肤的那一瞬间,这样他又悟出一点什么武学。而这些人显然不能让他如愿。

于是他成了一个寂寞的人,他听惯了刀剑交鸣之声,寒刃饮血声,看惯尸首异地,闻惯了鲜血的那种微甜的腥,让他一个人高高在上,他便有不胜寒之感。

但“邪佛”并非暴戾嗜杀之人,他喜欢势均力争的公平竞争,而不是以强凌弱,最后,他决定收几个徒弟。

他收徒弟的方式很怪,竟全是自己出去到处寻找,看到合适的流浪儿、孤儿,他便将之带走,这样的孩子,他一共找了八个,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邪佛”将他们八人分别取为丰飞星、丰灵星、丰寒星、丰魂星、丰易星、丰千星、丰甲星,那女孩子名为丰红月。

“邪佛”授徒的目的并非是宏扬武学,也不是建功立业,更不是为雄霸江湖,他只是需要看到势均力敌的争战。

所以,他传授给各位徒弟的武功全都不同。

传授十几种不同的武功,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因为他的武功本就集众家武学而成。

甚至,他还将各种武功的漏洞作了改进,再授之于各位徒儿。

丰飞星:“弦月狂刀”及暗器;

丰灵星:“落梅刺”及驯兽之术;

丰寒星:“残雨剑法”及毒术;

丰魂星:“多情戟”迷魂大法;

丰易星:“心碎钩”及易容术;

丰千星:“十字鞭”及奇门遁甲;

丰甲星:“问天玉戈”及排兵布阵;

“邪佛”传给丰红月的则是“蛇剑”及“幽云步”。

“邪佛”将不同的武功传给各位徒弟后,便让他们相互切磋,他所采用的切磋之术与一般为师者不同。常人让门下弟子切磋,只是点到为止,而他却允许,甚至鼓励伤及对方,每每到了一方有性命之危之时,他才出手阻拦。

如此一来,几个徒弟学得极为认真,因为稍有偷懒,便有可能在下一次切磋中被人伤了。

在如此打斗之时,几位徒弟的武功不断地增进。当他们长大成人时,全身已是伤痕累累。

而他们的武功,也随着伤痕的增多而日进。

“邪佛”本是希望门下弟子中,有人能像他那样在与师兄弟的拼斗中不断搏取众人之长,最后终成武学大家。

但八个徒弟全让他失望了。

虽然经过数十年的苦练之后,他门下八个弟子都已可挤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但都只能在自己所学范围内精益求精,离“邪佛”所要求的太远了。

更可怕的是,邪佛发现那七个师兄弟在不断的争战中已被练得心胸狭窄,好胜心强,并有颇为强烈的征服欲。

或者说,他们都有极强的野心。

几位弟子都清楚,若是能悉数得到“邪佛”全部真传武功,再加上自己自幼形成的那霸气十足的好勇斗狠之心,必可雄霸武林。

雄霸武林,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极强的诱惑,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摆脱这种诱惑。

于是,诸弟子便千方百计想讨好“邪佛”,以图将各种武学学全,但此时,“邪佛”已对各弟子的品行有了清楚的认识,同时,也认为他们悟性不够,所以他们均无所获。

而丰红月则是惟一一个不具有野心的弟子,她的性格颇得“邪佛”赏识,所以平时对她最为宠爱。

后来,“邪佛”有一次在酒后无意说起,他已将他的所有武功心法全都记载在一本书上。众弟子一听,全都为之一惊,但表面上,谁也不动声色。

之后,那七位师兄弟不约而同地开始对师妹丰红月大献殷勤,每个人都是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