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身陷绝谷

2004-11-07 18:56:13 发布 | 11445字

便在此时,有一声呻吟声响起!

呻吟声很轻微,但在如此夜深人静之时响起,在欧阳之乎听来,不亚于一声惊雷暴鸣。

但接着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欧阳之乎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静静地等待着,他希望呻吟声是真的,惟有如此,他才有可能追查此事的线索。

终于,呻吟声再次响起。

呻吟声刚起,欧阳之乎便立刻弹身而起,掠空而过,疾射向那呻吟声响起之处。

这是路边的一堆荆棘丛,呻吟声正是从那里边传来的。

但欧阳之乎却一时找不到那个呻吟之人,因为荆棘丛太过茂密,而且现在又是深夜。

欧阳之乎大急,便轻轻地唤了一声:“小六林子……”

似乎有人“嗯”了一声。

欧阳之乎心中一喜,找了一根细长的荆棘,用力摇晃,道:“看到这根晃着的树枝吗?如果你还能动的话,便向这儿爬来,我在这儿等着你。”那荆棘被他摇得‘哗哗’乱响。

静了一会儿,荆棘丝中有“丝丝丝丝”的人体爬动的声响,大约是蠕动时与地面上的枯叶磨擦而发出的。

欧阳之乎有点着急地等待着,他心道:“看她行动都已如此艰难,定是伤得不轻了。”如此一想,更是心慌。

其实小六林子与他无亲无故,而且几次出言戏耍他,他完全可以拂袖而去。但欧阳之乎一生都是生活在“水火双邪”那样两个性格刁钻古怪的老头子之中,日子久了,总觉得有点单调沉闷,而小六林子是他初出山中接触的第一个人,而且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于是,在他的潜意识中,就已把小六林子当作可亲近的人了。

终于,那“丝丝”之声已挨近欧阳之乎了。

欧阳之乎大喜,他忙将手伸出,道:“看见我的手了吗?若是看见,便将你的手伸出来抓住它,我便可将你拉出来。”说罢,他把手伸进荆棘丛中摇晃着。

少顷,一只温软滑腻的手伸向欧阳之乎,欧阳之乎一喜,忙将那只手握住,正准备将她拉出来时,倏地,那只手疾然一翻!欧阳之乎突觉自己掌心“劳营”穴一痛,似是被巨蚁咬了一口,然后一麻,他的人向后倒仰下去了。

他只来得及想:“怎会如此?”思绪便断了,变得一无所知。

这时,从那荆棘丛中传来一声得意的笑声,一声刀剑出鞘之声响过后,那丛荆棘便四散飞射开来。

从那里边站起来一个人,一个女人。这女人也很美,但根本就不是小六林子!小六林子美得让人觉得亲切,而这个人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她能让一些男人心跳加剧,让另一些男人躁动不安!

她俯下身来,借着月光,查看倒在地上的欧阳之乎,当她隐约地辩认欧阳之乎的脸时,内心竟不可抑止地一阵狂跳,双颊不知不觉已是一片热潮涌上。

欧阳之乎的脸太有男人的阳刚之气了,尽管双眼紧闭着,却仍是英气逼人。他的鼻梁高挺隆直,唇角略略内收,便有了一种倔傲的野气,更吸引人的是他的下巴,很……很性感,上面有短短的铁青的胡茬子。

那女人忍不住伸出她那双纤弱的小手,靠近欧阳之乎的脸,然后用食指轻轻地触碰欧阳之乎那梭角分明的双唇。

一阵温热传来,她顿时全身如电一般一阵酥软,忍不住“呀”地娇叫一声,似乎是被那双唇烫着了。

惊叫声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她站起身来,四处望望。

四周当然没人!

她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个瓶子来,打开,倒出二粒圆圆的药丸来,想了想,一咬牙,将欧阳之乎的上身扶起,把那两粒药丸放入欧阳之乎的口中,然后取下身上带着的一个水囊,将水倒入欧阳之乎的口中。

接着,她便又是捶背,又是揉胸,欧阳之乎被她折腾了半天,喉头才 “咕噜”地一声吞下那二粒药丸。

因为触碰了欧阳之乎那坚实宽广的胸膛,她的脸更红,更热了,但在这黑夜里,倒也掩饰了一切。

欧阳之乎咽下那两粒药丹之后,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着便从一只小荷包中取出一枚银针来,那银针竟有四寸长。

然后,她认准了欧阳之乎的“人迎”穴,一针扎下,竟将针没入一大半!

接着是“水突”穴、“气舍”穴、“云门”穴……最后,那针扎入欧阳之乎的“浮中穴”一捻,拔出!

那女子动作很快,认穴、扎针、拔针,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她已将此练得极为熟络。

等针从欧阳之乎的“浮中穴”上拔起时,她已出一身细汗,有点娇喘微微了。

她便在欧阳之乎身边坐下,慢慢地等待着。

一刻钟之后,欧阳之乎的身子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他便轻轻地咳了一声。

听到这一咳声,本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女人赶紧转过脸去,再看她脸色,已是一脸冷漠如霜了。

欧阳之乎翻身坐了起来,竟是面无表情!

他现在的样子,便与那白衣人的神情极为相似:空洞、漠然,脸上的五官呆板,双目更是滞讷无神!他坐在那儿,双目前视,谁也不知他在望着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有看。

那女子右手掏出一个小巧的哨子来,哨子似乎是用桦树皮制成。她把这小巧的哨子放进口中,然后用力一吹,一声尖锐而慑人心魄的声音便破空而出。

欧阳之乎本是空洞而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的双睛,一下子便有了焦点,他立即转过身来,紧紧地望着这个吹哨子的女人。

女人温柔地道:“从此我便是你的主人。”

欧阳之乎僵硬地道:“从此你便是我的主人。”

女人道:“你的心中只有誓死捍卫,无限忠诚。”

欧阳之乎道:“我只有誓死捍卫,无限忠诚。”

女人又道:“你自己掴自己一巴掌吧。”

她的话语刚落,已听见“啪”的一声,欧阳之乎已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后悔了。

她又将那小巧的哨子拢至嘴边,用力一吹,这次,哨声不再慑神夺魄,而是清丽悠远,声音在无边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

少顷,远处也响起一声清丽悠远的哨声。

这个女人一喜,便站立那儿,默默沉待着,欧阳之乎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又有哨声响起,这时,离此地已是很近了。

这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喝道:“红唇一号!”

那边也响起一个女性的声音:“香腮九号!”

片刻之后,已有一个纤美的身影在月色下闪现,见了这个女子后,便一躬身道:“见过师姐!”

被称为师姐之人“嗯”了一声,问道:“今夜有何收获?”

那女子道:“惭愧得很,只杀了一个调戏民女的浪荡公子。后来曾见这边有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影飞身逃遁,我试图拦截,却没有成功,反而几乎为她所伤。”

师姐冷声道:“那小丫头武功倒是不弱。”

师妹看了看木立一旁的欧阳之乎,不由吃了一惊,羡慕地道:“师姐好身手,居然觅得如此良材!”

师姐淡淡地道:“倒是中看得很,却不知是否中用。”

师妹道:“天已将亮,我们还是回去吧,那车珠宝应该也快到了。今日收获倒是不小。”

师姐点了点头,对欧阳之乎道:“随我们来,相距四丈。”

言罢,她与另一女子便自顾前行,欧阳之乎便与她们相距四丈,不远不近地跟着。

莫非,欧阳之乎的灵魂已被她们慑走?

两位女子一路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左绕右拐,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难走,到后来,几乎已不成路了,只是草丛略为疏朗一点而已。

如此月夜,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有两个女子在边走边聊,身后四丈远处又有一个神情木然的人在机械地走着,若是被人撞了,定会吓得灵魂出窍!

到后来,连这不算路的路也消失了,眼前出现一个两三亩大的湖。

就从湖边往湖对面看,可见两条瀑布一左一右相对而下,在近湖底处汇为一体,轰然而坠。

透过瀑布激荡起来的水雾,可以隐约看清有一个幽深的山谷,山谷口便是两条瀑布泻下之处。

看来,要进入那个幽谷之中,惟有从这瀑布下泻之处进去了。因为幽谷里边两侧的石崖至少有四五十丈高,而且陡峭如刀削。

两个女子在湖边站定,掏出那个小巧的哨子,一吹,清丽悠远的声音便回荡于湖面上了。

少顷,湖对面便有了水声,然后,二艘快舟如箭疾射而来。

前面那艘船只有一个撑船的男人,后面那艘小船除了撑船的男人外,还有一个女人,也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一弯秀眉,弯弯如月,勾魂夺魄。

只听得船上女子道:“红儿姐,辛苦了。”说罢,俏皮地一恭身。

被称为红儿姐的便是自称“红唇一号”的那位师姐,只听得她道:“死丫头,嘴巴倒甜得像抹了蜜,还不快将船拢过来?莫非要让我在这赏一夜的美景不成?”

船上女子忙道:“柳儿岂敢?”

船终于靠在岸边了,红儿与那女子上了船,欧阳之乎却木立于岸上。

红儿见了,大声道:“还不上船?”

欧阳之乎忙挪动步子,却并不是走上船,而是在湖边来回地走半个圈。

红儿这才想起曾让他离自己四丈远,便道:“无须离那么远了,站在我一块便行了。”

话音刚落,欧阳之乎已飘身上船,紧紧地靠着红儿身侧站定。

一股男儿的气息立即向红儿迎面而去,欧阳之乎的热气也飘向了红儿。

红儿粉面一红,道:“离我一尺!坐下!”

欧阳之乎应声坐下。

柳儿笑道:“红儿姐怎么红脸了?”

红儿也不言语,伸手在水中一撩,一捧水便飞向柳儿,将柳儿身上浇了个精湿,柳儿的薄衫登时紧贴于身,优美的曲线玲珑尽现!

红儿故意嗔道:“看你还调皮不?”

柳儿不敢再闹,却兀自一个人在那儿笑得花枝乱颤。

红儿不禁摇了摇头,对撑船之人道:“起身回去。”

那撑船之人竟也如欧阳之乎一样,一脸木然与呆板,听了红儿之言后,也不说话,便撑起船来。

待他抬头时,便可见他长得鹰鼻鹞眼,脸上有一块刀痕自左眉梢斜斜而下,位至右嘴边。

此人竟是东海第一大帮“海云帮”帮主水恶浪!

若是江湖中人知道横行东海数十年的“海云帮”帮主竟会在一个小小的湖泊上为人撑船,岂不让人目瞪口呆?

水恶浪不愧是吃水饭长大的人,帮主当得不错,船也撑得很好,那船在他操持之下,竟如利箭般掠过湖面,转眼即到了瀑布泻下之处。

只见水恶浪的长篙在一块巨石上一点,那船便生生停住,然后水恶浪又一点,船便在湖面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从那瀑布内侧一闪而过!

原来,瀑布泻下之处看似汹涌异常,其实在它的后面,却是平静异常。

绕过了瀑布之后,里边便变窄了,行了约摸半里路后,前面便没了水路,一道三十几丈高的山崖横于船头之前。

红儿举掌拍了三声。

立刻,一阵“吱吱咯咯”的声音响起,那崖顶竟放下来一块五尺见方的吊篮,吊篮用碗口粗的绳子吊着。

众人上去之后,那吊篮又慢慢上升了,听那“吱吱咯咯”之声,显然是用绞车在绞的。

到了崖顶,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上面是一个颇为开阔的山谷,四周石壁耸立,山谷中有大大小小十几幢房子,每个屋子里都亮着灯。

房子外面,也有灯光在移动,那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走。提灯笼的人有男有女,女的都是清一色的美貌女子,而男人则尽是木然呆板之人。他们在这山谷中佩着刀剑走来走去,不言不语,目光空洞无物,样子让人觉得滑稽,又让人感到恐怖。

但在欧阳之乎看来,却是什么感觉也没有,他只知形影不离地跟在红儿后面。

红儿将他带到一间矮矮的房子里后,指着一张椅子对他道:“坐在这儿,我去去便回。”

等欧阳之乎坐在那儿时,红儿便转身出去了。

与欧阳之乎一样坐在这小屋之中的还有另外二个男子,二个人都很年轻英俊,而且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一个左腰上佩剑,一个右腰上佩剑。

或许,他们是双生兄弟,合练一种剑法吧。

他们也是毫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双眼一片空洞地看着前面。

前面只有一堵墙,一堵光秃秃的墙。

欧阳之乎与他们两人便那么各自占据着一张椅子,静静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红儿才回来,她只对欧阳之乎说了一个字:“来!”

欧阳之乎便跟她去了,在左拐右弯了一阵子后,他们走进一座圆形的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张高高在上的椅子,椅子上端坐着一个人,蒙着面纱。

红儿跪在地上道:“师父,红儿已将此人带来。”

椅子上的人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欧阳之乎。良久,才开口道:“不错。明日先让他去杀‘无面人’,试试身手。”声音是一女性之声。

红儿恭声道:“遵令。”正要带欧阳之乎离开,那蒙面女人又叫住了她,道:“此人或许将来可派上大用场,明日一战,你要留点神,别坏了一把好刀。”

红儿道:“红儿知道了。”这才带欧阳之乎离开。

回到那间小屋时,那两个双生兄弟已不在了。

红儿端来饭菜,让欧阳之乎吃,而她则在一侧看着他,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欧阳之乎却只顾一口一口地扒他的饭。

然后,他便在红儿的指令下,躺在床上睡了。

到了第二日正午,欧阳之乎被那二个双生兄弟的脚步声惊醒了,那两个人进来时,全身都是血迹,使左手剑的人右臂被刺了一个深深的洞;使右手剑的人倒未受伤,但他身上的血迹更多,显然是对手的血溅在他身上。

欧阳之乎漠然地望了他们一眼。

便在此时,红儿进来了。她的手中端着一大碗炖肉,见欧阳之乎已醒了,便道:“起床,洗漱,吃肉。”

待欧阳之乎吃完那一大碗肉之后,红儿拍了拍他的肩道:“好,现在可以去杀‘无面人’了。”

无面人,无门无派,无名无姓,不知何方人氏,一生浪荡江湖,以杀人为职业。曾有一夜之间,追杀四名高手之记录。嗜好:女色。

待晚上回来之时,欧阳之乎的身上已溅了几滴血,而与他一起的红儿手上,则提着一把描金扇,扇骨竟是精钢铸成。

此扇名为“无伦扇”,乃“无面人”成名兵器!

圆屋中的蒙面女子看着欧阳之乎身上那几滴血,有点吃惊,半响,她才颔首道:“很好。”

红儿便在一本薄上记下:“九月十三,刀四。杀‘无面人’,用十三招。”

看来,“刀四”便已成为欧阳之乎的代号了。

接下来的日子,欧阳之乎每天便是做三件事:吃、睡、杀人!

那本薄子上的记录也在不断增多。

“九月十四日,刀四。杀‘恨刀’,九招。”

“九月十五日,刀四。杀‘沧州六鬼’六人,共用十七招。”

“九月十六日,刀四。杀‘万兽山庄’管家铁无珠,用三十招。”

“九月十七日……”

“九月二十一日,休。”

今天,便是九月二十一日,欧阳之乎静静地坐在他的小屋子里。

那对孪生兄弟已死了,是于九月十五日死于‘万兽山庄’管家铁无珠手下的。

但这对于欧阳之乎来说,压根儿没有影响。今天红儿没带他出去,他便呆在屋中。

他的表情已是更呆板木讷了,脸上的肌肉几乎已全部僵硬了,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大桌子的菜,甚至还有酒。菜是好菜,酒也是好酒。

红儿也坐在他面前,她是第一次陪着欧阳之乎用饭。

她的眼中第一次不那么冷酷无情了。甚至,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红儿举起手中的杯子,对欧阳之乎道:“干!”

欧阳之乎面无表情,举起杯来,与红儿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红儿道:“你知道吗?我师父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她说只要你今夜替她杀了‘万兽山庄’庄主丰灵星,她便可以放你出去了。”

欧阳之乎一字一顿地道:“放我出去?”

红儿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我又得到何时才能离开此地呢?杀了丰灵星,还有这星那星的,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了结。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可弃她而去?也许,我这辈子便在这儿吧,谁又知道呢?”

她的眼圈竟红了,仰头喝下一大杯酒。

欧阳之乎一字一字地道:“谁……又……知……道……”

红儿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又道:“今夜你要杀的人武功奇高,你对付得了吗?”

欧阳之乎道:“对……付……得……了?”

红儿其实是在自言自语,因为欧阳之乎除了重复她的话外,再也不会说别的了。

红儿又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便是你我共处的最后一天了,今夜你若胜了,你就会被我师父放出这幽谷;若是败了,那么你便……便是死了,从来没有过例外。”

红儿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酒劲上来了,她的双颊红晕如霞,她美丽的眸子也因酒气的浸润变得水灵,更动人。

红儿注视着欧阳之乎,幽幽地道:“可惜……可惜你我是以此种方式相遇,若非如此,你一定会喜欢我,对不对?”

她显然有点醉了,便那么看着欧阳之乎傻傻地笑着。

欧阳之乎也看着她,嘴角牵动了一下,也许,他也想与红儿一样笑一下,只听得他喃喃地道:“一定……会……喜欢。”

红儿的双颊更红了,她有点颤抖地握着欧阳之乎的手,然后紧紧地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她喃喃地道:“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我……我每天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清一色的女人和没有神智的男人,我……我好委屈!”

红儿竟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在一个木木讷讷的欧阳之乎面前哭得不成样子。

倏地,门外有脚步响起。

红儿迅速擦干脸上的泪,抬起头来。

她又成了那个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红儿了。

进来的人是柳儿。

柳儿爱笑,一进来便笑道:“红儿姐倒有雅兴,竟也喝起酒来了。”

红儿淡淡地道:“临战前有点紧张,喝点酒压压惊。”然后她举起杯子道:“你也来一点。”

柳儿道:“不必了,师父说今夜我留守山谷,另派香儿与你同去。”

红儿道:“今夜一共去多少人?”

柳儿道:“剑三、剑九、刀四、刀七,还有鞭五。师父说今夜将以刀四为主,由他对付丰灵星。而且师父还特意叮嘱要让刀四蒙面后再去,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红儿淡淡地道:“也许师父认为刀四取胜的机会比较大,而她老人家已说过只要刀四杀了丰灵星,她就可以放过刀四,师父让他蒙面而去,便是不想让他恢复理智重入江湖后,被人认出而追杀他。”

柳儿笑道:“还是红儿姐懂得师父的心思。”

这时门外有一声唿哨声响起。

红儿霍然起身,道:“师父催我们启程了。”

柳儿也正色道:“祝师姐马到成功。”

红儿一点头,对欧阳之乎道:“走吧。”

今日,乘船离开这个山谷的一共有七人,除欧阳之乎、红儿外,还有四男一女。

圆屋中的蒙面女人今日也特地赶到山崖顶上目送他们,待七人消失在夜幕之中时,她才回过身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沉思片刻,她又侧身对一旁的柳儿说了些什么,柳儿有些惊讶地望了望她,但仍是恭声道:“遵命。”

然后,她又带了两个人离开山谷,消失于夜幕之中。

“万兽山庄”此时正灯光通明。

庄主丰灵星正在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子。

自从九月十六日,“万兽山庄”管家铁无珠去收账时被人所杀后,他便隐隐有不祥之感。

铁无珠的武功他很清楚,天下能轻易胜他的人并不多。

何况铁无珠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一生从未结下什么仇家,为何中途有人向他出手呢?第一次是一对孪生兄弟,被铁无珠杀了,第二次则是一个陌生的年青人,据说铁无珠在他的手下,未走过三十招!

他的心不由一阵紧缩,很显然,这些人是冲他丰灵星来的。他们杀了铁无珠,便是等于砍去了他的一只胳膊。

铁无珠在他的“万兽山庄”中已干了二十年的管家,他甚至比丰灵星自己还了解丰灵星,所以铁无珠能随时将丰灵星的漏洞补上。

失去了这样的一位得力助手,谁都会不顺心,丰灵星也不例外。

甚至,连将他自己的女儿小六林子送往她外祖父家之事交代下去后,他都有点不踏实,他在怀疑属下能否办妥。

如果铁无珠在的话,这种事就不用丰灵星操心,铁无珠定会办得稳稳妥妥。

想到这儿,他的心更烦躁了。

突然,他的书房外面响起了一声惊慌的呼声:“爹!”

是小六林子的声音!丰灵星大吃一惊,一步跨出门外。下午,丰灵星便让庄子宋将小六林子送到其外祖父——“孤风叟”长孙术那儿。因为他不愿小六林子有什么意外。

庄子宋办事虽然不及铁无珠那么得力,但还算是丰灵星放心得下之人。

而现在,小六林子的声音竟然又在“万兽山庄”响起!这怎不让丰灵星失色?

丰灵星站在书房门口,从院子外面正跑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看那衣着、身势,还有腰间的那把精致的刀,不是小六林子又是谁?

月光下,那娇小的人影一见丰灵星,便悲呼一声:“爹,庄叔叔……庄叔叔他……”那声音又是悲伤又是恐惧,竟一时不能成语。

那娇小的身影边哭着边惊慌失措地向丰灵星怀中扑来。

小六林子一向倍受丰灵星宠爱,如今不幸遇上可怕的事,自然会向丰灵星寻找关爱了。

丰灵星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慈声道:“林子,莫怕,莫怕。”边说边张开他的双臂。

小六林子呜咽着。

倏地,丰灵星发现小六林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他心中一惊,正欲开口,便见一道寒光闪起!

丰灵星大惊,身子便如惊鸿般平空而起,同时推出一道浑厚掌力。

待丰灵星身形落地时,他才感到腿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上面已是一片赤红!

显然,因为距离挨得太近,饶他应变奇快,仍是被刺中了一刀。

丰灵星哑声喝道:“你……”

那女子“咯咯”一阵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听那声音,哪像小六林子?

丰灵星的心一阵收缩,他喝道:“你不是小六林子,你们把小六林子如何了?”

那女子的声音又变成了小六林子的声音:“谁说我不是小六林子?”然后又是一声大笑,声音变成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小六林子已经死了。”

丰灵星的瞳孔收缩如针,他道:“没想到你也会‘天音法’,而且易容术也颇为高明,连老夫也走眼了。”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你也不必自责了。我们对你们的‘万兽山庄’观察了三年之久,目的就是为了今日能取你之命。我们不但知道你女儿的长相、衣着,我还知道你爱吃大蒜,睡觉时爱蒙上被子,而且,你的左肋部有一条刀疤,对不对?”

丰灵星大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捂在左肋上,那上面确实有一条刀疤,他觉得自己的对手太可怕了。自己对他们一无所知,而他们对自己却似乎无所不知了。

丰灵星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问完之后,他便觉得这是白问了,人家怎么可能告诉你她自己是谁?

但那女子却回答了,她笑道:“反正你已是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我叫香儿,名字很不错,对不对?”

丰灵星的心缩得更紧了,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名字,何况以她刚才的身法,也不是无能之辈,可江湖中并没有此人的传闻,一个连传闻都没有的人,怎么会与他之间有瓜葛呢?对,定是她后面还有什么人。

于是,他便问道:“你还是把你所有的人全部叫出来送死吧。”

香儿笑道:“好气概,我便成全你了。”

言罢,她便拍了三下手掌。

院子里便多出了四个人。其实,那四人本就已在院子里,只是隐在阴影之中而已。

那四个人中,有一个是女人,美的勾魂夺魄,另外还有三个却是男子,他们二个持刀,一个佩剑。奇怪的是三个男人全都是面无表情,双眼一片空洞淡漠。

那个美得勾魂夺魄的女人道:“香儿,干得不错。”

香儿笑道:“红儿姐谬夸了。可惜我没能一刀便扎进他的心脏里。”

红儿道:“无论如何,他都得死,只是迟早不同而已。”听她的口气,似乎丰灵星已是网中之鱼了。

丰灵星忽然感到奇怪,为何院子里有这么大的动静,他的属下都一个也没来?

红儿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她冷声道:“别指望你那些窝囊的下属了,他们已比你先上路。岂只他们?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定也是在被我们另外三个人追杀着。”

一听红儿此言,丰灵星的额头已有冷汗渗出,他嘶声道:“谁敢动林子一根指头?”

“头”字甫出,他的腰间寒光一闪,双手上已多了一对蛾眉刺!

丰灵星一声暴喝,身形已如电而闪,有如鬼魅般飘然掠向红儿,手中蛾眉刺已幻成万缕寒光,向红儿绵绵而浩荡地罩来。

红儿身形纹丝不动,她身侧的一个使刀之人,一个使剑的男人却已同时出手,护在红儿身前,那两人一个是欧阳之乎,另一个是“剑三”。

一阵“叮当”巨响之后,三个人影倏然分开。

丰灵星踉跄着退了几步,终于定下身形。

“剑三”的左臂已有一片殷红。

欧阳之乎的神色未变,仍是那样的淡漠、空洞。

红儿大声喝道:“杀了他!”

立刻,“剑三”和欧阳之乎的身形又起!

二人的一刀一剑纵横交错,如长空中两条交织穿走的飞龙,空气已被刀剑划得猎猎作响!

丰灵星冷哼一声,手中蛾眉刺一抡,化着万点寒芒,如梅花点点,飘飘扬扬地向刀光剑影中倾洒过去!

红儿惊呼道:“好一式‘落梅刺’!”

丰灵星一听,不由心中一动,暗忖道:“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也识得我的武功。普天之下除了我的师兄弟外,几乎再无他人知道我这招式叫‘落梅刺’,她又是如何知道的?”思绪片刻,忽然,心中惊道:“莫非,竟是她?”

如此一想,便心中一凛,不由走了神,“剑三”的剑已奔袭向丰灵星的胸前,其势疾若迅雷,令人魂惊魄寒,目眩神迷!

同时,欧阳之乎也已翩若惊鸿般疾扑而至,手中那柄朴素已极的刀竟蜿蜒荡漾如水!

丰灵星见情势危急,左手的蛾眉刺突然飞脱出手,向“剑三”闪电而出。

同时,他已提劲于左掌,一记澎湃浩瀚如海的内家真力狂卷而出!

“剑三”怎么也没想到丰灵星的蛾眉刺竟会当作暗器使用!何况他已是无神智之人,与人相搏,自是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一遇此变,反应不及,蛾眉刺眼看便要扎入他的胸口!

但他的身子却已在这一瞬间弹身跃起,用他的左腿去迎向丰灵星的蛾眉刺。

蛾眉刺深深地扎进“剑三”的腿中。

同时,欧阳之乎与丰灵星对了一掌,两人都觉得有点胸闷,气血上涌。

但欧阳之乎的脸色仍是木然空洞,所以丰灵星无法看出他受了一掌后有什么反应。

“剑三”以肉体摘下那一飞刺后,欲借此机会,再向丰灵星进攻,此时,丰灵星便只有单刺迎战了。

红儿也已看出“剑三”的打算,不由暗道:“这倒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这种方法,也惟有他们这样全无神经之人,才能使用成功。

但紧接着,她便惊叫出声了。

因为她突然发现那只蛾眉刺的末端还系有一根根极细的绳索,不知是何物制成,竟闪着乌亮之光。只是因为那绳索太细,而且又是黑夜之中,才不易为人察觉。

当她看到这根细绳时,便知不妙了,“剑三”的计划极可能失败!

果然,当“剑三”腿上扎着那根蛾眉刺,骤然攻向丰灵星时,便见丰灵星突然左掌一翻腕,向后用力一撤、抖!

腾飞于半空之中的“剑三”突然觉得左腿一阵钻心的剧痛,左腿便如被一只什么巨手向下用力一拉,他的身子尚是悬空,哪受得了如此用力一拉?立刻身形一滞,向下直坠而下!

那本是凌厉至极攻向丰灵星的长剑,自然也失了准头,从丰灵星的胸前扫过。

欧阳之乎的刀此时恰好暴卷向丰灵星,眼看将及对方身体时,却被“剑三”坠下的身子挡住了,丰灵星暴喝一声,右手的蛾眉刺如毒蛇般闪向下坠的“剑三”,那蛾眉刺去势极猛,划空而过时,竟夹着“哧哧”的破空之声。

同时,丰灵星又乘机向欧阳之乎踢出狂风般一腿!

就在欧阳之乎的刀卷向丰灵星,却被“剑三”挡住时,红儿惟恐欧阳之乎神志不清,会出手伤了“剑三”,便大喝一声:“小心!”

无论“剑三”,还是欧阳之乎,对红儿的声音都是极为敏感,听她这么大声一喝,他们二人都都是微微地一愣。

就这么短短的愣了那么一瞬间,丰灵星的蛾眉刺已深深地扎入“剑三”的下腹。

同时,欧阳之乎也已挨了丰灵星一腿,他只觉得下腹一阵奇痛,不由痛哼出声!

而“剑三”被那蛾眉刺中后,已向后倒抑而去,鲜血同时狂喷而出。

丰灵星双手握着蛾眉刺的两根细索,同时用力一扬,一抖。

“剑三”的身子竟被抖得平飞而起。

丰灵星同时暴喝一声,身子急旋而上,像一阵狂风卷向“剑三”,然后一拧腰,人已倒翻过来,双足已同时踢中“剑三”的胸口!

“剑三”便如纸鸢般向远处飘去,终于在十几丈远近砰然落地。

此时,扎入“剑三”体内的一对蛾眉刺已被丰灵星收回手中,上面的倒钩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红儿不由暗道:“没想到,刚一出手,毫无成绩,竟还折了一个人。”

丰灵星双刺一错,冷笑道:“当今天下,你们是第一批敢闯入‘万兽山庄’撒野的人,除了留下命来,你们已别无选择!”

红儿似乎未听见丰灵星的话,她只是对欧阳之乎道:“刀四,替我杀了这个老贼!”

方才欧阳之乎因挨了丰灵星一腿,正痛得脸部变了形,听了红儿的话后,他立即又变得挺立如初,似乎刚才挨了一脚的人并不是他。

丰灵星看得一阵心惊,暗道:“我岂不是在与一个不知生死,不畏伤疼之人相斗?”

欧阳之乎的朴素之刀已扬起!

只要红儿一开口,他便会全力以赴!

现在,欧阳之乎已将圣火天尊的“断河剪”的武功贯融入他的刀法中,他的刀势有如云舞风飘,纵横来往,刚劲如削,柔劲如丝,划出一片奇异的刀光劲网。

那片刀光几乎是永无间息回环不绝地汹涌而出,其势快捷而凌厉。

若非如此,又岂能称“断河?”

丰灵星双足猛点,身子向后飘去,他已明白眼前这个人是被人控制了灵魂神志,所以他的武功必定是缺乏临场变通。

于是,他便决定后退,他要在后退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欧阳之乎每一招式的威力如此宏大,滔滔不绝地涌向丰灵星。

丰灵星不断地后退。好几次,眼看欧阳之乎的刀已将砍在他身上,都被他堪堪闪避过了,端的是生死存于一线之隔间。

终于,丰灵星看清了欧阳之乎的刀法。

欧阳之乎的刀法便像一团熊熊烈焰,若从正面进攻,无论如何都会被刀锋所伤。这便如无论从何处向一团火焰出手,都会被火焰灼伤一般,但这样的刀法却并不是毫无破绽,它的破绽不在刀上,而在欧阳之乎本人身上,就好比一团火焰,要去扑灭它,不应是去扑打那跳跃闪烁的火花,而应是扑打那根着火的薪木。

这便是“釜底抽薪”之玄妙。

既然已看出欧阳之乎刀法之破绽,丰灵星便不再后退,他毫不犹豫地反击了。

他的蛾眉刺一抡,却并未与欧阳之乎的刀接实,而是在空中作了一个优美的盘回。

这是诱招,看似凌厉已极地攻向欧阳之乎,其实根本就没有攻击力。

但丰灵星将此招使得极为完美,它是“落梅刺”的第十三招“留云借月”,乃“落梅刺”中惟一没有杀伤力的招式。

何况欧阳之乎的判断力已不如平常敏锐,所以竟真的被丰灵星的招式所吸引,一翻腕,刀身倏而挥出,朝蛾眉刺迎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