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无为刀客

2004-11-24 06:44:53 发布 | 11884字

第十二章 无为刀客

一阵尖锐的金石交击之声响起过后,两人身形忽然定了下来,竟在不知不觉对换了位置。

身形甫定之时,他们的兵器竟已同时收回,天钺入腰,长刀入鞘。

也许,他们都很尊重自己的兵器;也许沉默隐藏的兵器比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兵器更可怕;也许,他们都不愿让对手对自己的兵器了解太多。

忽然,石敏失声惊叫道:“无为刀!他是‘无为刀’宫无为!”

古错脸色突变,他无论如何也难相信对手竟是二十年前侠名如日中天的“无为刀”宫无为。二十几年前,“无为刀”宫无为以一柄长刀在江湖中铲邪扶正,除霸安良,侠名显赫,一生树敌无数,无奈他的“无为刀”实在厉害,有一次独自一人面对数十仇家围攻,竟能在十个回合之内,尽斩敌手,一时武林邪恶之势力对之既怕又恨。不料二十年前,“无为刀”宫无为竟神秘失踪,在当时武林中掀起轩然大波,武林正道人物百般找寻,竟毫无音讯,似乎宫无为就像一滴水那般蒸发了。

难怪古错脸色大变,他没想到会在二十年后,奇迹般见到“无为刀”宫无为,而他却已成了神秘莫测的“铁血王朝”之 “御史大人”,怎不让人心惊?

可眼前此人不是“无为刀”又是谁?古错在他出刀时,已看清他的刀乃玄铁所制,两边无刃,刀身奇宽,而且奇厚,除了“无为刀”宫无为,谁会用谁能用这样的刀?除了宫无为,谁会将一柄长刀扛于肩上?

可一代名侠“无为刀”宫无为,突然成了“铁血王朝”的“御史大人”,这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难怪石敏一声惊呼,竟把场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古错,“无为刀”宫无为,甚至“无尾蛟龙”。

“无为刀”宫无为显然没想到这小小丫头竟能在自己一招甫出之际,便认出自己的真面目,不由一呆,脸上闪过一个奇异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是惊是怒,是悔是恨。

很快,‘无为刀’宫无为又恢复了他的平静,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仍是一片沉寂。

有谁知道这片沉寂之后,有多少的东西在汹涌如潮?

古错仍是一丝不动地静静站立,他的视线已缓缓地移向“无为刀”的眼睛。

泛白的青衫在飘动,“无为刀”宫无为的眼中一片空洞,似乎在看古错,又似乎在看古错身后的窗外。

古错忽然觉得自己的血液流得很慢很慢,以至于心中的血太少,有跃跃欲出之感,他已发现宫无为的刀之所以被称为无为刀,是因为他的刀已至“无为即大为”之境,他的刀法古朴、简单,但极为实用。无怪乎,他的眼神似乎是目空一切。

也许,在他的眼中,一个人与十个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所管的事,只是随心所欲地将自己的长刀递出,递出的结果,总是对手倒下,无论一个或者十个。

换句话说,他的刀法已超越环境的影响了。一柄超越环境的刀岂非一柄理智的刀。

而理智的刀,岂非更容易冷静地插入对手胸膛、咽喉、腹部,或其他任何位置?

蓦地——

古错身影暴起,在空中一个急翻,人已掠至宫无为的身后,一片光芒从他腰间闪出,幻成一股眩目的光焰,疾扫宫无为后背!

这正是“天钺神功”中的一式“反弹琵琶”。

宫无为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见一道黑色光芒闪出,那柄“无为刀”竟纵横交叉在身后织成一道刀网,那刀九纵九横,竟在那间不容发之中悉数挥出,端得是其疾如电!

那刀一封之后,借着刀钺相击之反贯之力,一偏刀锋,又奇快无比地反兜过去,竟将一柄奇宽奇厚的玄铁刀抡出一团刀花,身子长驱直进,刀尖圈成一个大圈,而刀柄握在手中,纹丝不动。

这种只有软剑才能使出的招式,竟被“无为刀”宫无为用如此厚实的刀使出,直把石敏看得目瞪口呆!

这正是“无为刀法”中的一式“为所欲为”,无论对手如何封挡,这刀都一味袭身而进。像一个倔强之人,永不回头,因为刀尖抡出的圈大,封杀的部位也就多,对手要避开这长刀乘隙而进,便只能伤他不重要的部位,而他的刀却可以选择那片刀光笼罩下的任意空间一刀砍出。

也许,“无为刀法”的精华便是一句话:不做亏本买卖,即便自己伤了,也要捞个够本。

这是一句很平凡,甚至很平常的话,但普天下能以武功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人?能做到,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古错的身子竟不可思议地向后掠去,天钺封于胸前,一阵密集如雨般的金铁相撞之声急骤地敲入人们的耳中。古错的人竟顺着“无为刀”的进袭,不断向后退去,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宫无为用他的刀尖,将古错的身子推出了十几丈外!

如此一进一退,二人在这瞬间,已不知拆了多少招,似乎只要后面有路,他们便可以这样永远地持续下去,不断地向前“滑行”。

但,古错身后已是一堵坚壁,他已不再有路可退了。

就在石敏惊呼出声时,古错的身子竟如影子一般顺着身后的墙壁而上,仍是天钺封胸,宫无为的身子也腾空而起,仍是隐在一团刀影后。

似乎,形势并未有什么变化。

但,此时已是古错在上,宫无为在下了。

只听古错突然暴喝一声,双足向身后坚壁用力一点,人已如枪般向前飞射而出,竟也将天钺抡出一个小小的光圈,从那宫无为大的刀光圈中袭身而入。

如此一来,和先头的情景恰恰相反,无论宫无为从天钺之侧的任何缝隙乘隙而入,所能伤到之处,远不及天钺所笼罩的部位重要。

而古错的天钺速度奇快,宫无为除了撤招回防之处,别无他法。若要变出个什么花巧的招式,只会立毙于天钺之下!

现在,在众人看来,似乎又像古错用天钺顶着宫无为的刀身向前滑去。

又是一片金铁相击之声,比刚才更为急骤,显然,二人已是全力施为!

宫无为身后又遇上一道坚硬的墙壁,但他已不可能同古错一样变招了。

因为古错将天钺所抡起的光圈太小,而且古错定会对宫无为如何变招有所防备!

眼看宫无为危在旦夕!

突然,宫无为倒下了,全身挺得笔直,像棵树般倒下。但并非为天钺击中,而是以此为应变之招,端的是应变奇特!

如果古错仍顺着原来的方向攻击,天钺所能砍中的只能是空气,而且他的下盘又将全部暴露在“无为刀”宫无为的刀前。

石敏实在想不出古错该如何应变,他不能再向前疾攻,却也不能突然停下。否则,先机又将为宫无为抢去,不由惊呼失声。

“无尾蛟龙”和他的属下本已看得大汗淋漓,大气不敢喘,现在终于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在他们看来,古错已再难变招了。

而高手相搏,又岂容你有稍稍的犹豫?

但,古错毕竟是古错。

只见他身子也突然向前倒去,天钺所及,恰恰是宫无为的双腿!

“无尾蛟龙”与他的属下见此一变,不由又大惊失色,石敏则芳心落地,不由暗喜。

眼看宫无为的双足必断之时,他却似乎早已猜出古错此招,身子竟又奇迹般地在触及地面之前凭空而起!

古错左掌向下猛力挥出一道凌厉无比的掌力,人也跟着凭空升起!

众人只有张口结舌的份了!

只见大堂之上,顿时如龙卷风般的幻成两团急速飞旋的身影,一团玄青相间,一团淡白,一溜溜冷森的刃光组合成一圈圈的弧环由大而小,宝塔一般绕转着从下而上往上层叠,精芒迸溅,碧焰闪掣,周遭的空气,全注透着那种浸骨的阴寒!

一片震天绝响!四周“无尾蛟龙”的属下已有不少人的痛苦地捂住耳朵。石敏听在耳中,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心绪不安。

眼看那青玄相间的团旋之影光芒渐收,而那团淡白的光芒却越来越大,越来越炽耀,紧紧逼压着青玄相间的光影,眼看就可将之吞噬!

倏然,宫无为狂攻数刀,将古错略略逼得攻势减了少许,然后运劲于左掌,一股凌厉无比的真力疾速攻出,迅速向古错急袭而至!

古错心道:“我已吞服‘天蛟丹’护体,本已有数十年功力,加上有哭神龙前辈的功力传入体内,你竟以真力相搏,岂非自讨苦吃?”

心中如此一想,左掌也提至腰间,疾然推出。

两股奇大无比的真力相击,立刻一股劲道弥漫了整个空间,石敏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忙提神聚气,而“无尾蛟龙”的手下则有的受不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已脸色苍白如纸,纷纷退却,退得慢的,猛地“哇”的一声,吐出鲜血,竟已被那力道震伤!

猛地听得一声震天巨响,古错、宫无为二人同时身形向后飘去,宫无为疾然翻腕,将那“无为刀”生生插入那青石地面内,贯力于刀,只听得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过,那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约一丈,深达寸许的凹槽,宫无为才借此力稳住身子,一时屋里飘散起金石相磨后的那种独特的气息。

而古错,竟如纸鸢般飘飞出去,在空中强力提神,才一拧身子落于地上,却仍是“腾腾腾”地倒退了好几步,石敏见状,大吃一惊,忙从身后推出一道柔韧的掌力,才暗中助古错稳住身子。

本来石敏见古错已大占上风,以为胜券在握,突遇此变,不由花容失色,但因担心为“无为刀”宫无为等人看出败迹,才强自忍住,没有上前扶住古错。

古错与“无为刀”宫无为一拼内力,忽觉内力运行大滞,腹下隐隐作痛,一身功力竟只能提至平常的七八成,大惊之余,撤招已来不及,只得勉力推出一掌,立觉一股大力疾然撞于前胸,似受重锤一击,人竟飞了出去。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出:“我所中的毒已开始发作了。”如此一想,心中大凛,只觉腋下有“嗖嗖”的凉意,手心不知不觉中有许多冷汗渗出。

古错在石敏相助下,才稳住身势。他只觉得心一收缩,喉口一甜,一口鲜血直涌入口中,古错紧咬钢牙,竟生生又将那口鲜血吞了下去!

如果让“无为刀”宫无为看出他已受了伤,那他们几乎就无全身而退的可能了。

如此一想,古错故作潇洒地一笑,然后走至石敏身边,向她要了一块香帕,从从容容地擦了擦汗,借着手帕的掩盖,他悄声对石敏道:“石姑娘,我们均已中毒。我已受伤,你现在只要一见我发起攻势,便向外冲,设法找到琴圣。”

其实,找到琴圣能有什么用?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凭感觉而为。

石敏听出古错的声音果然有异于常日,不觉心中一酸,低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古错低声喝道:“我一个人在此,必可设法脱身,若你也留在这儿,反倒会牵累我。”

石敏仍要坚持,古错忽然冷声道:“你怎的如此不知羞耻?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受困于此?”

石敏先是心中一凉,悲愤已极,猛地想起定是笑大哥怕自己一意孤行,才宁可让她误会,也要以言相激让她离他而去,不由鼻子一酸,双眼已是朦胧一片,却怕宫无为和“无尾蛟龙”看见,才强自按捺住。

她心道:“若我再不顺着笑大哥的意思,他一定会真的生气了。我便先设法冲出去再说,若是笑大哥能脱身也罢;若是他脱身不了,那我也不准备……苟活于世了。”如此一想,倒也不再担心,只是静静地看着古错。

古错见石敏不再说什么,便转过身来,望着“无为刀”宫无为潇洒笑道:“在下久闻‘无为刀’大名,以为定是如何的了得,不料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倒让在下好生失望,若说就凭阁下这点身手也想留住在下,倒是让在下奇怪得很了。”

宫无为与古错对了一掌之后,只觉气息不稳,胸口沉闷,已是吃了一惊,心道:“看这笑天钺也才二十左右的年纪,却有如此修为,真是闻所未闻了。”他本未察觉古错是在石敏帮助下才稳住身子的,见古错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暗暗吃惊。

但在他的脸上,却仍是无任何表情。也许,即便是一把刀扎入他的心脏中,他也是这样冷漠如铁的。

古错一步一步向宫无为走来,他全身完全放松,所以步履极为从容。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提一次真力,那毒就会在他体内运转更快一点。所以他只能冒险一试。

果然,那宫无为见古错全身似乎全未提起真力,不由很是疑惑,一时竟也不敢冒然出击,只是凝神戒备。

他肩上的刀,又轻轻跃动,发出“锵锵”的刀与刀鞘相击之声。

古错走至宫无为五步之外,才停下身来,惟有如此远的距离,他才有可能放手一搏,在因提真气引起毒素攻心之前,与宫无为决出生死。

如此近的距离,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一种危险的距离。

何况,是古错与宫无为这样的绝顶人物呢?

蓦然——

一道冷冷的寒光陡然从古错腰间如电般爆出,散出千百条如蛇闪掣的光芒,弯曲的,扭折的,笔直的,喷射而出,立即凝成浑厚的白色匹练,一柄似幻似真的天钺瞬间划出数十招,如梦如幻地袭向宫无为!

同时,石敏也猝然攻出,手中乾坤圈闪出一片炫丽的,灿亮的光华,向那“无尾蛟龙”疾攻而去,石敏在发招之前,已看出古错这一击而出,招式极为刁钻莫测,定可一击而中。

果然,一声闷哼,是“无为刀”宫无为发出的,他踉踉跄跄地退出好几步,左臂已有一大片殷红。

听得宫无为的闷哼,石敏大为放心,精神一振,乾坤圈扫起一抹寒芒,“嗡”的一声轻颤,幻化为万道如电匹练,把“无尾蛟龙”的身形全都罩于劲气之下。

“无尾蛟龙”只是仗着江湖经验老道,才在这雁荡山下占了一席之地,若说要与石敏对阵,岂非差了一大截?

“无尾蛟龙”眼看石敏的乾坤圈直指自己的前胸,不觉大惊,打点精神,左支右挡,奇怪的是竟也真的让他给挡开了,却也被那乾坤圈逼得退了好几步。

原来,石敏知道四周有众多弓弩手,只有与“无尾蛟龙”搅在一起,那些人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出手。她本欲生擒了这个“无尾蛟龙”后,再向弓弩手要挟,但她一看“无为刀”宫无为那空洞、无情、淡漠的眼神,她就知道此计万万不能成。因为只要她一用“无尾蛟龙”作为要挟,他就必定会让弓弩手一起将他们射杀,弓弩手们又岂敢不从?

那样一来,这间屋子空间有限,而那些弓弩射出的流矢力道奇大,又是从四个方向射来,加上那不知藏于何处的“如意神弹弩”威力无比,那时可真是插翅难逃了。

于是,她全力施展出乾坤圈,让那“无尾蛟龙”拙于应付,但却并不杀他,总是在将要斩杀“无尾蛟龙”之时,突然显得力不从心,让那‘无尾蛟龙’堪堪避过。

如此一来,‘无尾蛟龙’总是有惊无险,除了吓出一身冷汗,节节后退外,倒也没什么。

“无尾蛟龙”暗道:“侥幸,侥幸。”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近大门了。石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先把这老贼逼出门外,然后只要笑大哥击败了宫无为,我立刻制服‘无尾蛟龙’,逼那些弓弩手后退,只要离这山庄,那些什么‘如意神弹弩’之类的玩意儿再厉害,也是枉然了。”

如此一想,手中乾坤圈逼得更急。

她哪里知道此时古错已是险象环生,生命堪忧了。

方才古错全力一攻,本是希望能速战速决,不料那‘无为刀’宫无为着实了得,竟全力接住古错十四招,直到第十五招‘胡鹤夜飞’击出时,宫无为的左臂才被无钺斜斜削中,古错正欲翻腕再向下直撩宫无为左肋时,猛觉眼前一黑,胸口似被万针扎进,不由全身一震,天钺几乎脱手!

宫无为本以为古错击中自己左臂后,只要天钺再一变招,自己已是先机尽失,绝对难免一伤。

哪知古错却突然撤身而立,而且右胸露出一个很大的空洞,不由大为惊讶,暗道:“也许他这是设计引诱我攻他,其后必有杀着。”如此一想,便不敢欺身而进,只是遥遥地发出一掌,招也不用老道,随时准备变招。

孰料这么试探性的一掌,竟真的击中了古错前胸,只见古错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口角上流出一股鲜血。

“无为刀”宫无为大惊之余,猛然想起先头“无尾蛟龙”曾说在一盆洗脸水中做下手脚,当时这笑天钺说他‘用这鸟水做甚?’,定是假话,现在必是已毒发攻心了。

如此一想,他的身形陡然掠出,疾弹向前,竟不用刀,只是以肉掌运起全身功力,疾推而出。

古错见他不出刀,却以真力遥遥攻来,心道:“不愧是老江湖,定是已看出我中毒了,才与我以真力硬拼,但以现在的形势看来,我再接上一掌,定是非死即伤了。”

他偷眼看了石敏一眼,见石敏已近门边,而且攻得那“无尾蛟龙”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心中一宽。

他决定要借机撤退,这几日无意中掀开了“铁血王朝”的一角,已让他大吃一惊,他隐隐觉得里面还有无数的触目惊心,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要保存力量,去把这“铁血王朝”的真面目揭开。

何况,还有哭神农前辈交待的事未办呢?

与答应石敏的大仇未报呢?

古错本是一个倔傲不羁的古错,在他的眼中只有折,没有弯,更没有退却。但这些日子的曲曲折折,让他明白了许多,所以,他决定要退。

虽然脱身之后,身上的毒极有可能解不开!但他仍要一试。

于是宫无为一掌挥来,。他的人便倒翻出去,他本以为这一纵越,便可离门只有三丈左右,不料心中又是一阵钻心的痛,体内真气一滞,腾跃的身形顿慢,落下时离门竟有五丈之遥。

他身子刚一落地,便觉一股气流自身后而至,夹着千钧之力,古错疾一拧身,双掌推出,只觉喉头又一甜,一股血箭由他嘴里赤漓漓地喷射而出,霎时染红了他胸前衣襟,宛如开了一朵绚丽鲜艳的血花!

石敏本已将“无尾蛟龙”逼出门外,自己正准备跟着跃出,突见古错被击得口吐鲜血,脸已痛得扭曲,满头汗水黏含着血迹,头发蓬乱披拂在肩,不由心向下一沉,忙收住步子,又弹身而后。

恰好此时宫无为见一击得手后,又长刀出鞘,无为刀在一片半弧状的焰彩炫映中斜斜而来,宛如火石猝闪,切向古错后颈。石敏气恨至极,手中乾坤圈使出一招“童子送书”,自下而上,暴卷猛扫!

宫无为的刀已切入古错后背寸许,宫无为甚至已听到长刀饮血时发出的“滋滋”之声,他很高兴,只要长刀再递进一点,就可以结束这场艰苦的战斗了。

但石敏的乾坤圈让他的计划落空了,他惟有拔出已插入古错身体的刀,才有可能挡住石敏的攻势,否则,自己纵是杀了古错,也会陪上一条命。

但要他放弃这样的机会,也实在是惋惜之至,就在他一犹豫后才拔刀回护之时,虽然护住了要害,但左大腿却已被石敏的乾坤圈划出一道一尺长的伤口,那伤口裂卷开来,极为触目惊心!宫无为只觉左腿一软跪了下来。

石敏见自己救了古错一命,不觉心中很是欣慰,忽觉左边有一道劲风扫来,大惊之下,她看也不看,手中乾坤圈一挥,便出一招“梦里乾坤”,此招正是石君子所创武功中威力最大的招式,可攻守兼顾。只听得一声划空而过的尖肃之声响过后,千百条光练流矢交织,如梦中长袖狂舞,乾坤圈闪出一片光弧,向那偷袭的“无尾蛟龙”兜卷过去。

一声惨叫,“无尾蛟龙”连连往前撞跌,一股赤红的鲜血四散飘溅,再看他手中判官笔,竟已弯曲的不成样子。

“无尾蛟龙”打斗了这么长时间,心中一直不停地念着:“侥幸,真是侥幸。”没想到这次石敏看也不看一招挥出,自己便受了重创,不由惊惧已极,那“侥幸”二字自是再难说出口了。

倏地,石敏只觉胸中奇痛无比,似碎欲裂,不由痛得轻哼一声。

原来先前石敏只是以四成功力与那“无尾蛟龙”缠斗,所以毒性流转甚慢,但方才她为救古错,已是全力施为,加上回身重创“无尾蛟龙”,俱是真气都提至十成,那毒性便猛然攻心了!

虽然她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但在古错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滚过,大惊之余,忙跃立石敏身侧。

只见石敏已是花容失色,一双美目中有隐隐的痛苦,小巧尖挺的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香腮已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古错又惊又怜,忙用衣袖替她擦去额头及两鬓的汗水。

石敏没有回避,任由他温柔地擦试,她知道有可能这辈子只能有这么一次了。

古错静静地看着石敏,石敏也静静地看着古错,不知不觉中,石敏的纤纤手腕已握在古错刚劲有力的手中。

无需什么语言,他们已用心告诉对方:同进同退,生死与共!

现在,他们的心中,除了一腔柔情外,什么恐惧都已抛至九霄云外了。

突然,‘无为刀’宫无为用那嘶哑的声音喊道:“铁血王朝,经天纬地!”那声音贯入浑厚内力,竟把屋内震得“嗡嗡”直响!

立刻,四周一片刀出鞘,弓上弦的声音响起,窗外门外人影晃动,无数的弓弩伸进屋内,直指古错与石敏。

宫无为的声音又响起:“越州刺史听令!现在有一对王朝大敌在你辖区内,命你在三招之内取他二人性命,否则,我将让弓弩手相助!”

“无尾蛟龙”一听此言,不由肝胆俱碎,他心知宫无为已是不顾他的性命了,但要他在三招内去取笑天钺之命,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只要他三招发出之后,宫无为必会让弓弩手乱箭射来,那自己又岂能抵挡得住,不由哀哀地看了宫无为一眼,道:“御史大人……”

宫无为却不再理他,人已向后疾纵而出,在离古错及“无尾蛟龙”各有十丈远之处站下,宫无为已看出“无尾蛟龙”在这儿已成了一种累赘,弄得四周人投鼠忌器,所以才以此法欲把“无尾蛟龙”逼上死路。

“无尾蛟龙”见宫无为如此无情,不由脸色煞白,口中道:“好……好,我终于可以为铁血王朝抛头颅洒热血了。”状极惨烈。言罢,一声惨厉长笑。

屋外之人全是他的属下,见他落得如此地步,不由一阵心寒,但谁也不敢有所表示。

‘无尾蛟龙’转身面对古错,怪笑道:“笑天钺,你小心了,老夫要在三招之内取你性命!”那声音怪异之极!

无论是谁,如果知道自己在三招之后,必死无疑,却又不得不出手时,都会把持不住自己的。

△△△ △△△ △△△

古错与石敏并肩而立,默默地看着“无尾蛟龙”。

“无尾蛟龙”终于出招了,这哪是什么招式?简直如乡村恶汉拼命,一对弯曲如蛇的判官笔就那么直直地戮来,口中哇哇大叫。

古错顺势一带,‘无尾蛟龙’就踉跄而出,他瘦长的脸上染印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五官已扭曲得不成模样,右肋那道被石敏乾坤圈划出的伤口翻卷开来,颤蠕的肌肉内,隐露出乳白的皮脂与灰白色的肋骨。

古错举手投足间便可杀他,但他知道只要“无尾蛟龙”一倒下,那如流星飞泻般的流矢立即会铺天盖地而来。

“无尾蛟龙”在急促、痛苦地喘息着,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抽搐。

“无尾蛟龙”强忍着道:“笑……笑天钺……小心了,第……第二招……到了。”

他竟把那对判官笔当作细棍,直愣愣地向古错抽打过来。

石敏手中的乾坤圈只一闪,他的判官笔已脱手而飞,而且下腹又被乾坤圈划出一道弧形的口子,但是创口极浅,显然是石敏手下留情了。

“无尾蛟龙”的脸色更是衰颓,他用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面庞上现出骇人的惨白,加上人又极为削瘦,样子惨厉可怖之极。

突然,“无为刀”宫无为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铁血王朝,经天纬地!”

四周一声齐呼:“铁血王朝,经天纬地!”

宫无为很满意,他沉声道:“弓弩手准备!”

此语一出,“无尾蛟龙”全身竟一颤。

他似乎已感到全身的力气已随着鲜血一道丝丝缕缕地往外流,人已渐渐虚脱,甚至双眼也已朦胧了。

“无尾蛟龙”抬起那张鬼一样的脸,一阵怪笑,惨厉如鬼啸:“笑天钺……第三招来……了。”最后一个字说出,已是“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然后,他便提起一对肉拳,一步步蹒跚着向古错二人走来,古错、石敏卓立不动。

“无为刀”宫无为面无表情地看着“无尾蛟龙”,他知道接下来立刻有三人将倒下。

每一个人都在静静等待:有人在等待死亡;有人在等待胜利;有人在等待奇迹……

“无尾蛟龙”终于逼近古错,他缓缓地伸出瘦瘦的左掌,然后猛地向古错斜斜劈出,掌至半途,令人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

只见“无尾蛟龙”本是侧立的左掌倏地一翻,掌心向上,那内扣的大拇指突然伸开,里面赫然有一粒药丸!

“无尾蛟龙”怪叫道:“笑天钺,这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还不拿去?”说罢拇指一弹,那药丸飞向古错,古错一把抓住,突然出手如电,迅速点了石敏的“外陵”穴,然后再点“人迎”穴,石敏顿时动弹不得,樱口却已微启,古错手腕一翻,那粒药丸便应声而入石敏口中。古错再解开石敏“人迎”穴,又用左掌在石敏右胸拍出一掌,只听得“咕噜”一声,石敏竟不由自主地咽下那药丸!

古错这才解开石敏的“外陵”穴。

整个过程,古错一气呵成,动作奇快无比,所有的人都被意外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宫无为,他暴喝一声:“大胆左刺史,竟敢勾结外人,背叛我铁血王朝,罪已致死!”说罢,将手一挥,顿时四周流矢如雨而至,向古错、石敏、“无尾蛟龙”狂倾飞来!

原来“无尾蛟龙”见宫无为已是一心要自己送死,万念俱灰之际,忽发奇想,他要与古错、石敏二人联手,冲出这庄院之外,古错何等聪明,立刻领悟“无尾蛟龙”之意,虽然明知对方可能又在耍什么花招,但既然他与石敏本已中毒,即使再多中点毒,又有什么区别?

石敏先是一愣,接着立即明白过来,古错竟又把惟一一个机会让给了她,尽管有可能这药丸并无用处,甚至另有毒性,古错也甘冒误杀她的罪名。心中如此一想,不由柔肠寸断,她心道:“笑大哥,你这又何苦呢?若是你不能脱险,我又岂会一人苟活?若是误杀了我,我自是不会怪你,可你岂非要生活在无边的痛悔之中?”

也许,惟有古错,才敢如此赌一把。

也许,惟有石敏,才会理解古错的良苦用心。

石敏思绪万千,对于如雨般倾洒而至的流矢,竟浑然不觉,古错忙将她拦腰抱起,双足交错一点地,人如蛟龙一般盘旋而起,天钺已自腰间闪出,一道光芒舞得风雨不透,那些流矢一遇那光芒,便如撞上坚壁,飞弹而回。

第一阵箭雨过去,古错也恰好飘然落地。方才他情急之下抱起石敏,又得应付劲道奇大的弓弩,不由得动了真气,毒性又乘隙而入,引得古错又狂喷一口鲜血!

石敏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除此之外,她又能如何表达她的情感呢?

“无尾蛟龙”左刺史却惨了,左支右挡,那流矢却似乎没完没了,终于一个应付不慎,他的左臂与臀部各中一箭,倒像是一个“有尾蛟龙”了,眼见自己昔日部下竟出手伤己,不由又恨又怒,状如疯狂般大叫:“我是无尾蛟龙左刺史!我——是——左——刺——史!”

那些在四周射出流矢之人被他如此一喊,不由念及旧情,那流矢便失了准头,不是射向头顶,便是射在地下。

“无为刀”宫无为冷冷一笑,突然人如惊鸿掠起,肩上长刀出鞘,疾风般刮向四周的左刺史之属下,只听得数声惨叫,那些攻击不力的属下转眼间倒下六人。

其余的人,见宫无为出手如此残酷无情,不由心中一凛,忙又打起精神,那箭雨又狂泻而来。

石敏心知古错不能再多提真气,于是一咬银牙,人如穿花乱蝶,手中乾坤圈狂舞而出,竟将射来的大部分箭挡住,古错仗着天钺乃千古神兵,加上“天钺神功”招式精妙绝伦,只运出二成功力,亦可将剩下的箭挡出,二人就这么边战边走,慢慢地移至门边。

这时,“无尾蛟龙”已是身受数箭,他只觉得全身每一处伤口全都在抽搐,在扯绞,汗水和着血水一起流出,浸透衣裳,沾成一团,远远看去,只见血淋淋的一个人影在疯狂地乱舞。

终于,一支利箭飞速穿进“无尾蛟龙”的咽喉之中,生生地从后颈穿出,他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向后倒去。

“无尾蛟龙”一死,所有的弓弩全对着古错二人,他们顿觉压力大增,古错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粗重,力道已渐虚浮,甚至两眼视物也有些朦胧了。

石敏自吞下那颗药丸后,便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便知那药丸果然是解药。如此一来,她已可全力施为。石君子本就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他将一身武功悉数传给他的爱女石敏,加上乾坤圈因自身的形状因素,略长于守,所以她越战越勇,全力保护着古错。

倏地,一支箭如电而至,向古错背后袭来,石敏乾坤圈刚刚递向另一侧,回收已来不及,情急中,她竟飞起身子去挡那箭,只听得“嗖”的一声响后,那箭已刺中她的手臂。

顿时鲜血“咕咕”直冒,瞬间将她手臂染成一片红。

石敏大怒,拔下那箭。一折成六段,以一股奇大之劲飞掷而出,立即数声闷哼响起,又有六人倒下。

古错一见,心中一动,竟不再一味躲闪,见到飞箭来势不甚猛的,他便伸出左臂去挡,转眼间,便已插上两支箭!

古错一咬牙,拔下臂上之箭,天钺挥出,将它削成寸许长短,然后以一端在天钺钺背上一磕,如电而飞,立刻贯入一名弓弩手前胸,当场毙命!

只见古错手中天钺翻飞如虹,寸许长的短箭如蝗虫般飞窜而出,转眼间,弓弩手已倒下一半!

如此一来,石敏应付起来已是游刃有余了。

石敏见自己的左臂仍是血流不止,心念一闪,突然伸出玉臂,送到古错眼前,口中急道:“笑大哥,快饮下我臂上鲜血,可解你体内之毒!”

这本是练武人之常识,石敏的血液中已含有那解药,古错所中之毒与石敏一样,吮吸了那血,自可解一些毒。

但古错哪里肯依?

石敏大急,眼见那鲜血不停地流出,一咬银牙,柔声道:“笑大哥,我对你早心仪已久,若是你不嫌弃我性格刁钻,便给我一次机会,让你明白我的血是热的,情是真的。”

此话说得半真半假,一言方罢,她一张俏脸已红晕如霞,不敢正视古错,只顾去挡阻那飞箭。

古错听得此言,又怎能再拒绝?

于是,一幅奇异无比的情景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立,四周乱箭如飞蝗,古错用右手捧着石敏的左手,俯下头去,轻轻地吮吸着那玉臂上的鲜血,两人一人左手持天钺,一人持乾坤圈,在腾挪跳跃间,竟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形影不离!

这不是“心有灵犀”又是什么?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古错与石敏几乎成了一对活的雕塑,一对蕴含着真爱的雕塑,一对至真至诚的雕塑!

这一瞬间,所有的弓弩手竟全都停了下来。

全场一片默静。蓦地,宫无为嘶哑之声又起:“一刻钟内不能射死这二人,所有的人都得死!”声音阴沉可怖,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飞箭再起!但古错此时吸得石敏之血液,所中毒性已减了一些,与石敏一联手,这些只剩下一半的弓弩手哪能奈何得了他们?

眼看着时间慢慢过去,一刻将近!

突然,有一个弓弩手狂叫一声,弃了弓弩,向外狂奔而去。

只见一道人影划空而过,众人眼前一花,再看那弓弩手,已是被齐齐斩作两截,肠子流了一地,花花绿绿的触目惊心!

“无为刀”宫无为静静地站立当场,长刀在肩,眼神冷漠空洞,刀已在鞘,似乎刚才一刀斩了弓弩手的竟不是他。

又有两个人在不同的方位悄然起身,向后撤去,分奔不同的两个方向而逃。

宫无为人影再次暴起,刀如闪电般出鞘,只见一道玄黑之光划过天空,那往东的人头已抛出数丈之外,一腔热血狂喷而出,而那人身躯却兀自跑出几步外,才砰然倒地。

宫无为正欲再追杀西边的那人,忽听得身后“轰”的声响,数十个“无尾蛟龙”的属下竟同时往外逃窜,如一窝乱蜂般向各个方向狂奔而去同。

原来,“无尾蛟龙”的属下见宫无为逼死自己的蛟爷,本就暗暗不满,现在又逼着他们一刻钟射杀古错,否则格杀勿论。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亦即等于说他们必死无疑,于是有了一个人带头后,大多数人都往外奔逃,他们心想你宫无为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每个人都追杀,那么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一丝希望脱身。

在完全绝望的情况下,忽有一线希望,谁都会全力一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