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手之王

2005-02-26 04:28:10 发布 | 11938字

第二十一章 神手之王

“小女孩大难不死,对救起她的渔人感恩不尽,当她能下地时,便爬下床,一连给那渔人磕了九个响头,头都磕出血来了。没想到恶运并未就此停止,渔人的妻子已悄悄打上了她的主意。一天,趁渔人不在之时,这可恶的老妇人将小女孩骗至三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将一根草标插在了她的头顶上,她竟要将小女孩卖了!”

“小女孩聪明伶俐,见势不妙,便苦苦哀求老妇人,说宁可跟着她伺候她,为她做牛做马都行!因为小女孩知道有时被卖了之后,命运会比做丫头更惨!但妇人已铁了心,任她如何哀求,就是不答应!”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大家指指点点,有几个人想买,但价钱上却与老妇人的要求有些差距!可怜的小女孩已哭哑了嗓子,几次晕死过去!”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挤过来一个污头垢面的中年汉子,一脸可怕的大胡子,一身衣衫不伦不类,他说要买下小女孩!老妇人当时便指着他的鼻子骂:‘老酒,你也想买?撒泡尿照照吧!’原来,这人是个流浪汉,走南闯北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平时他自己都是饥一餐饱一顿,靠给别人打短工过日子,哪来的钱买人?”

“被称作老酒的人大叫:‘谁说老酒就不能买?我老酒的钱就不是钱?’有人便大声起哄道:‘老酒你以为是买针还是买线’?”

“老酒并不示弱,大声对老妇人道:‘多少你说个价!’老妇人横了他一眼,道:‘你还真买?十两银子,你出得起吗’?”

“谁会知道老酒还真出了十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小女孩!他先是追问:‘说话不要放屁,一个是一个,可不许反悔!’老妇人被他一激,拍着胸厚的胸道:‘老娘说话板上钉钉!如果你不买,你老酒便是婊子养的’!”

“没想到最后老鬼竟拿出了十两银子!那十两银子有碎银,有花银,有纹银,还有铜板、银票,杂杂乱乱的,可它们毕竟是十两银了!老妇人吃了一惊,知道老酒是把所有的底全给翻出来了,便将小女孩交给了老酒!”

“小女孩当时极为害怕,因为老酒的样子太可怕了,由不得她不恐惧。没想到这一次她错了,这老酒虽然样子可怕,其实他的心地极好,他说他见小女孩很有可能被卖入青楼或成了小妾,不忍心看她步入火坑,于是便掏尽了所有的血汗钱买下了她。他指着自己的酒糟鼻对小女孩道:‘你就叫我酒叔吧,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喝的!不过,你可别指望大鱼大肉,绫罗绸缎!酒叔没本事,只能让你混个囫囵饱!就指望以后你能正正经经找个人家,我老酒蹬腿时候,心里也有一件可以得意的事。”

“从此,小女孩与她的酒叔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小女孩本是官宦千金,哪里吃过什么苦?但她总算咬牙苦撑下来了。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缝衣,更学会如何去照应一个烂醉的人。酒叔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醉醺醺的。每当他喝醉后,他便唠唠叨叨地对小女孩说他以前的家,说他以前的妻儿……小女孩默默地听,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酒叔的日子是不稳定的,小女孩便随着酒叔一起流浪,像秋风中一片枯叶一般飘来荡去,春去冬来,不知不觉中,小女孩已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然是一身粗布,却丝毫掩饰不了她那惊人的美丽。”

韩小铮已断定段如烟所说的小女孩一定就是她自己,他为段如烟的经历而震惊,心中满是同情。

也许,每一个人心中都会有一片阴暗的天空?

段如烟继续道:“在那位姑娘十五岁那年,他们爷儿俩到了陕西,在一个叫‘谭关’的地方歇身,酒叔在一家米店找了份活,而那位姑娘则替人做小孩戴的帽子,两人挣来的钱每月除去花销之外,已有了剩余。所以,那段日子,姑娘的生活苦中也有些甜。因为有盼头,酒叔说等到挣到够多的钱,他就要带着姑娘一起回老家,回老家找他的女人与儿子。酒叔常说他很后悔离开他的家人,所以常常在酒后哼起一起忧伤的曲子,他的声音沙哑枯涩,可那姑娘每次总是听得……听得泪流满面……”

黑暗中,响起段如烟的抽泣声,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却又压抑不住的悲伤。

韩小铮不禁心生怜爱,他轻轻地拥住了段如烟的双肩,道:“段姑娘,别说了吧?”

段如烟没有挣扎,她道:“不!我要说!我把过去的事情隐藏得太久太深,所有的痛苦我独自一人默默地咀嚼吞咽,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恶梦中哭醒,然后我便一个人跑到空旷的山野中,大声地叫喊!”

韩小铮的心变得极沉极沉,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半夜中哭醒,那该是一种怎样的凄婉?可没有人去安慰她呵护她,她只能把痛苦抛进黑茫茫的夜!

段如烟道:“酒叔是替米店驾车拉米的,有一个雨后的晴天,酒叔驾着车去外地拉一车米回来,谁知因为路滑,而酒叔又喝多了酒,一不留神,车子竟然翻了,所有的米袋了全翻在地上,而地上又积着水,所以一车米便全泡了汤!而且车子也散了架!”

“这对酒叔两人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酒叔将两人积下的所有钱全给了他的东家,却仍是远远不够!酒叔对东家说以后挣的工钱全用来赔这笔钱,东家却说不用了,我看你家的小姑娘挺机灵的,就到我这儿来吧,也免得跟你这个老酒鬼受苦!”

“酒叔能答应吗?他的东家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但酒叔知道如果当面顶回去,那是万万不行的,他一个流浪的外乡人,能抗过他的东家吗?何况他确实欠了东家的钱。于是,酒叔便说这下那丫头走运了,我这就回去跟她说去!东家得意地哈哈大笑!”

“酒叔这天回家破天荒地没有喝酒,因为他要带姑娘逃走!他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天一黑,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点行李,便开始出逃!谁知没跑多远,便有一大群人执着火把,大呼小叫地追了过来!显然他们的行踪已被人察觉!两人心慌意乱,加上酒叔的身子已被酒淘空了,怎么跑也跑不快,眼看后面的人越追越近,姑娘心一慌,竟又扭了脚脖子……”

韩小铮不由“啊”了一声!段如烟接着道:“转眼间,那帮人已是近在咫尺,酒叔与姑娘两人绝望了,可在那种光景下,连寻死也不可能!就这当儿,突然从天而落下一个人来!当然,其实这是轻身功夫,但在姑娘看来,却的确是从天而降的!那人横在追击者与酒叔他们之间,大声道:‘看谁敢上前一步?’那样子好不威武!”

“姑娘心中道:‘原来是上天可怜我们,让人来搭救我们了!’追赶的人不知好歹,大呼小叫地向那人冲去,还没有冲到跟前,便飞了起来,抛出老远!众人吓得目瞪口呆,有人大叫:‘狐仙,他是狐仙!’此言一出,那伙人更是魂飞魄散,转眼间便一哄而散,跑得没影了!”

“酒叔与姑娘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就磕头,那人赶紧拦住,说这等事只要是个人都会出手相助的。酒叔二人听了,更是大为感动!那人自称杨锐,是一家镖局的镖师,有妻有儿,可惜妻子心胸狭窄,恐怕见他收容外人时会闹翻了天,所以他说要将他们二人安置在一个偏僻些的地方,待风头过去了,再送些盘缠,让他们两人远走!”

“遇上这样的好人,他们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感激零涕!便随杨镖师去了,杨镖师将他们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村子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只有四户人家。杨镖师找了一间空屋子,便安顿他们俩住了下来。那姑娘不由暗道:‘上天怜人!这次总算恶梦过去了’!”

“杨镖师极为热心,隔三岔五的就要上山一次,送些吃的、穿的。转眼半个月过去了,酒叔有些按捺不住了。因为呆在这样的小山林里太过沉闷了,前面是山后面是山,自己的脚下也是山!奇怪的是其他几户人家平时既不耕种,也不伐薪织布,也不到酒叔这儿串门,每个人都显得那么神秘,这更让酒叔难以忍受。可杨镖师总说米店的东家找了不少人,在附近一带找他们二人,现在离去,可能会出事。”

“直到有一天,杨镖师上山来里,显得颇为高兴,他还带了一坛酒与几个下酒的菜,说他已找到路子了,明天他们镖局要出镖,他可以安排他们两人藏在其中一辆镖车中,只要出了百里之外,估计就不会有事了。今天他带了酒来,一是祝贺,二是饯行!第二天便可以上路!”

“酒叔与那位姑娘喜出望外,尤其是酒叔,几乎把整坛酒喝了个底朝天,杨镖师也陪酒叔喝了一阵了,然后便告辞了,说是得回去做些准备,明天一早便来接他们二人。”

“第二天,姑娘起得格外的早,梳洗完后又做了早饭,却还不见酒叔起来,她到酒叔的屋子外喊了几遍,却不见酒叔答应。姑娘心中觉得有些不安,便推门进去,才发酒叔突然病了,而且神智不清,发着高烧,脸色极为苍白!”

“姑娘吓得六神无主,只知一味哭泣。这时,杨镖师上山来接他们二人了,见此情形,赶紧又下山找郎中。郎中上山替酒叔切脉之后,神色凝重,姑娘赶紧询问,郎中说有机会痊愈,但机会不大!”

“如此一来,原来的计划自然泡了汤,那几天里,杨镖师天天上山,与姑娘一起照应着酒叔,无论郎中开了什么药,杨镖师都设法找来,可是……可是四天之后,酒叔他……他……还是撒手而去了!”

韩小铮感觉到段如烟的身子如秋叶般的颤抖。

沉默了一阵子,段如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道:“那位女孩与酒叔相依为命过了四、五年,心中已不仅仅是感激了,而是还有亲情。在心里,她已把他当作自己的再生之父。所以,这样的变故,对她的打击可谓太大了,人也变得恍恍惚惚,所以,酒叔的后事,基本上全是杨镖师料理的!”

韩小铮忍不住道:“这杨镖师是古道热肠之人。”

段如烟突然笑了起来,又是那种冷得像冰一般的笑:“古道热肠吗?哈哈哈……”

似乎,她有些疯狂了。

韩小铮的心开始往下沉。他已从段如烟的神色中猜测到又有不幸的事降临那位女孩身上了,他已不忍心再听下去。

段如烟终于止住了这种让人心碎的笑,道:“那时,那个女孩什么都不懂,如果她多一个心眼,便会知道镖局里的镖师怎么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一个武功已那么高的人,又怎么会去做镖师?可杨镖师头上‘救命恩人’的光环蒙住了那女孩的双眼,她太信任这位好心人了,直到酒叔死去的第七天,她才看清了杨镖师的丑恶!”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似乎要乘风而去:“那天,杨镖师又如往常一样来陪那女孩,女孩如今是举目无亲,形影相吊了。女孩觉得杨镖师能来陪她,对她来说多多少少是一种慰藉。在一人独处时,她的心便会被无边的哀伤与绝望占据!如果酒叔活着,她可以与他一起回酒叔的老家,待酒叔人老了,她便伺候酒叔。可如今酒叔一死,她便一下子没了主心骨,茫然不知何去何从!杨镖师好言劝慰她,又替她盹了一碗鸡汤,哄着她喝下。”

“喝了这碗汤后,女孩开始觉得全身慢慢地变得酥软乏力,一股的热流从她的心底向外涌,变得坐立不安……”

“杨镖师一反常规,没有在天黑之前赶回去,而是留下来陪女孩聊天。其实,女孩什么也没听进去,她的心极乱极乱。杨镖师说着说着,手已悄悄地握着了女孩的手,女孩心一惊,对自己说:‘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可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将自己的手缩回,甚至,在她的内心深处,很愿意让他这么握着,她心底涌上的许多古怪想法让她很是吃惊,可这些念头却是挥这不去!”

“杨镖师突然一把搂住了女孩,说以后便由他来照顾她,他会好好待她……还有其他的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女孩想大声地喊:‘不!’可事实上她喊出来的声音是那么小,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她觉得自己身子的每一部分都在燃烧,烧得她没有了一点力气!”

“女孩在心里骂自己——她还不知道杨镖师在鸡汤里做了手脚,可女孩所做的事,却已与她潜在的一丝理智相违了……”

韩小铮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

段如烟接着道:“就是在要铸成大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刀剑相击之声,紧接着便是惨叫声!杨镖师神色一变,立刻飞身掠出屋外!”

“外边杀声震天,而女孩却浑如未闻,她恨自己不顾廉耻,竟然不能果断地拒绝杨镖师,同时也恨杨镖师,她心想如果杨镖师不是在酒叔才离世七天的日子便有越轨之举,她可能会应允杨镖师的。尽管他那时已年迈四旬,尽管她知道杨镖师已有妻儿,可她深深感激杨镖师的大恩,而且杨镖师又一向举止严谨,温文尔雅,为了报恩,甚至她愿意做偏房、做妾!”

段如烟冷冷地笑道:“你说,这女孩多傻?简直傻透顶了!”

韩小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如烟理了理额前的发髻,接着道:“女孩在杨镖师走了之后,找到水缸把一桶一桶的水往自己身上倒,最后索性把头浸入水中,冰凉的井水使她的理智渐渐地回到了她身边,相起方才的事,她忍不住号陶大哭!”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身后已多出了一个人,那人道:‘姑娘,你还算幸运的,在你之前,有更多的女孩最后的结局都是消失——或者说死亡’!”

“女孩听得这个声音,骇然回首,她看到了一个极其威仪的中年人。女孩本是官宦子女,所以她能从此人之衣着看出他的地位极为显赫,童年的生长环境使她对官府中人有一种明显的好感,所以她能够静下心来,听对方把话说完。”

“从他口中,女孩明白了一切,明白了杨镖师并不是镖师,而是一个神秘帮派的堂主,因为某种原因,他与他的教众相脱离了,这个山村里的人便是他的死党!他在鸡汤里下了迷药,而酒叔也是被他害死的!”

“女孩未等他完,便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那个威仪的中年人还在跟前,他问道:‘你愿不愿意有一天能亲手杀了他?你愿不愿意为你的酒叔报仇’?”

“女孩拼命地点头,她已不再流泪了,因为怒火已把她的泪火烧干了。”

“从此,她便在那人的调教下,成了他手中的一个工具。那女孩不但学得了武功,而且其他江湖人会的东西,她差不多都学会了,比如施毒、易容……长时间的接触之后,她已明白威仪的中年人也不是善类!但他可以帮她!可以为她实现复仇之事!她已明白‘杨镖师’的武功极高,以她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成功!所以,她甘心被别人利用!”

韩小铮忍不住道:“后来那个小女孩报仇了吗?”

段如烟叹了一口气,道:“没有,虽然那女孩已设计让他与他的儿子反目,可他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韩小铮试探着问道:“杨镖师便是吕一海吗?”

段如烟沉默了良久,方道:“不错,就是他!狡兔三窟,可他连三窟也不止。神手在小山村让他逃脱之后,又曾几次捕捉到他的行踪。可他太狡诈了,每次都是功亏一篑!最后一次,便是发现了他在花石城左家的老巢!于是,神手便利用他暗中操纵的‘春风得意楼’,设法让左之涯接近我……”

韩小铮忍不住地道:“那……你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段如烟道:“不,你误会了。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如果左之涯轻易地便能得到我,那么,他便不可能会珍惜我,更不可能对我动真感情。我曾帮神手对付过别的人,我能够准确地抓住每一个人的心里弱点,然后将他击垮!许多人死在我的手上,可他们并不恨我,临死时还是对我一往情深……哈哈……哈哈哈……”

韩小铮心中极不是滋味,他无法想象段如烟这样的女孩会杀了不少人!

可他能责怪段如烟吗?无论是谁,在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之后,性格都会扭曲的,对人世间的看法都会偏激。

韩小铮道:“报仇自是情理之中,像吕一海之辈,自是死不足惜,可神手也不是什么善类,你怎可总是……总是助纣为虐?”

他咬咬牙,还是把最后四个字说了出来,他知道即使不出,段如烟也一样能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果然,段如烟道:“你倒坦诚,不会拐着弯说话,不像其他千方百计想讨好我的男人。我虽然帮了神手不少忙,但无非都是一些狗咬狗的事,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善类。何况,神手对我一向不错,既不打我的歪主意,更不允许他手下的人无礼。甚至,我与他之间,并不是纯粹的上下属关系,我有相当大的自由!”

“现在,我才明白,这是神手的过人之处,他很了解我,知道我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人。我涉足江湖,完全是身不由己,所以最不愿被人约束。神手他只会悄悄地以我心中的仇恨来引导我!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出卖了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将我易容成阿芸的用意。”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道:“现在,我与神手已势不两立,我不会原谅任何欺骗我的人!但我首先要做的,仍是要找到吕一海,杀了他替我酒叔报仇!我知道没有神手的力量,单靠我一人,这事难比登天,但我仍会去做!因为酒叔是惟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如果连他的仇都不能替他报,我又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说到这儿,她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捧在手上,道:“每当看到酒叔留下的这只小铜铃,我就深深地恨自己,酒叔已死四年多了,可我为何还不能替他报仇?杀我父母者,早已被官府围剿处死,这也是神手催促的结果,剩下的就剩酒叔的仇了……”

韩小铮忽道:“小铜铃?能给我看一看吗?”

段如烟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便将小铜铃递给了韩小铮。

此时,天边已隐隐有了鱼肚白,借着那淡淡的亮光,韩小铮细细地打量着手中的铜铃,神色极其郑重!

良久,他方道:“段姑娘,你酒叔将此物交给你时,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段如烟道:“酒叔说这小铜铃是他给他儿子买的惟一玩物。那时候,他很穷,却又一心想到外面去挣大钱,很少去照应家里的人,这小铜铃是他儿子周岁时,他买来的送给他儿子的生日礼物,后来他儿子六七岁了,还是特别喜欢这个小铜铃,在他儿子七岁那年,酒叔离开了他的家,要去闯关东。临走时,他什么也没带,就带了儿子这个小铜铃,他说每当听到这个小铜铃清脆的响声时,便会想起儿子天真又顽皮的笑声……”

韩小铮紧张地道:“铜铃后面的红丝绳呢?”

段如烟信口道:“日子久了,红丝绳褪色了,后来又磨断了!”说到这儿,她猛地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小铮没有回答她,却已面朝东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声大呼:“爹!”

段如烟惊呆了!

天已大亮,韩小铮终于从这惊人的意外中清醒过来。

段如烟没有想到韩小铮竟会是酒叔的儿子,不由又惊又喜,惊喜之余,又想起了与酒叔相依为命的日子,忍不住又失声痛哭!

韩小铮“锵”地一声扬剑出鞘,身子如惊电掠空。

剑光如虹!

桃树一株接一株地倒下,桃叶翩飞!

终于,韩小铮一声长啸,凌空直冲而下,遥遥挥击一掌,“轰”地一声,尘土碎石飞扑!

韩小铮仰天长啸:“吕——一——海!”

群山在回荡着这个声音,无数的桃叶受这无形罡气之力,纷纷扬扬而落!

段如烟担心韩小铮悲愤过渡,忙上前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所要做的,是杀敌复仇,而不是沉浸于悲伤之中。再说,酒叔是因我而死,你便骂我几句,打我一顿,或许你心里会好受些!”

韩小铮听了这话,终于慢慢地静下心来,他缓缓转身,道:“我对我爹,一向是又爱又恨,我爱他,是人之常情。我恨他,是因为他丢下我与我娘不管,远走他乡!我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情义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置妻儿于不顾!现在,我才明白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他离开我们,一定是想让我们从贫困中走出来。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是不会去救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所以,现在,我对我爹已只剩下爱了。”

他的目光投向远远的地方:“吕一海作孽太多,应该到他偿还的时候了!只是他太过狡猾,自围攻木叔叔失利之后,竟一直销声匿迹!”

段如烟道:“不错,连神手也查不到的人,的确是很不简单!”

韩小铮道:“这与他身后‘无涯教’的相助有关,否则,单凭他一个人,即使遁地三尺,神手也能够将他找出来!‘无涯教’名义上已将吕一海除名,而实际上,教主宋米一直暗中庇护着他!”

突然有一人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神手查不到的人,说不定我却找得到!”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韩小铮与段如烟同时一惊,蓦然回首,看到的竟然是夏雨!

韩小铮在六王府中见过夏雨,所以他比段如烟更吃惊!想到尹飞扬,他不由怀疑自己与段如烟此时的行踪已完全被神手掌握了!

尹飞扬已被神手所完全操纵,那么这个人称“千心娇娃”的夏雨,也一样有可能被神手完全操纵!

夏雨的手中竟然还拈着一枝鲜花,她那样子显得十分悠闲,双手背在后面,慢慢地走过来,边走边道:“二位不必紧张,我对你们两人全无恶意。事实上,即使我有恶意,也奈何不了你们二位,对不对?”

韩小铮终于开口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你。神手没有留住你继续做新娘吗?”

夏雨也不生气,笑道:“你呢?不也一样逃之夭夭了吗?当然,你与我不一样,你的红颜知己莫名失踪,你当然得出来!而我呢?我的新郎却被你杀了!”

韩小铮道:“尹飞扬?”

夏雨点头道:“不错。”

韩小铮道:“现在,你便是来为他报仇的吗?”

夏雨一脸惊讶:“报仇?为什么要报仇?谁规定做妻子的人一定要为死去的男人报仇?何况我早已瞧他不顺眼了,一心想要红杏出墙!”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笑了:“如果他敢碰我一下,就不是死在你的剑下了!”

韩小铮惊讶地道:“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夏雨得意地道:“要不然我怎么会被人称作‘千心娇娃’?我总不至像某些人那样笨,眼看着‘千千结’与‘菜恨花’摆在自己面前,却还未发现!”

韩小铮吃了一惊,不明其意。

夏雨道:“在六王府中,窗台上摆的花叫‘菜恨花’,红烛中又掺了‘千千结’,当‘千千结’挥发出来,与‘菜恨花’相结合,便产生了一种能催动人的情欲之药物——现在,你明白了吗?”

韩小铮张口结舌!

夏雨接着道:“当时我在点那烛火时,偷偷弹入了‘磕睡粉’!尹飞扬只好天一擦黑,便蒙头大睡,至于药物会不会在他的梦中起作用,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韩小铮惊讶地道:“那……那你为何竟能一直活下去而不被杀了?”

夏雨道:“虽然我与尹飞扬因此无法学成武功,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活不下来,要知道有些时间,最重要的并不是武功!”

顿了一顿,她又道:“不过这么一来,尹飞扬就苦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总是无法达到‘天机神功’的最高境界!所以,他会死在你的剑下!也许,做了鬼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比他优秀!他哪会知道他的失败是因为他遇到的是我,而你遇到的是这位段姑娘!”

段如烟暗暗吃惊于她为何能知道自己的姓氏,虽然她曾为神手做事,但这件事她却没有直接参与,所以也没有见到夏雨。

韩小铮忽道:“夏姑娘说能找到神手找不到的人,却为何还是栽在神手的手中,成了他极力撮合的新娘之一?”

夏雨道:“我去六王府只不过因为我乐意去,其实又何止我一人?我相信除我之外,还有不少人也是有机会脱身却未脱身的。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或者说弱点,那便是好奇!”

她的话锋一转,叹息道:“可惜,他们却忽视了一点,六王府的大门不是随便可以进出的!幸好,我还是能出来!”

韩小铮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真的是一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夏雨诡秘一笑,道:“其实,厉害的并不是我,而是我后面的人!”

韩小铮心中一动,道:“你也是为人办事?”

夏雨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普天之下,为他办事的人很多很多,所以他的势力难免就有些大,而势力大的人,办事难免就会快一些,容易一些。”

韩小铮道:“你为什么也要关注吕一海?为什么你要帮我们?”

夏雨道:“我当然是有目的的,不过,我知道你即使知道我有目的,也是拒绝不了这份诱惑,对不对?我敢担保,除了我之外,天下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你找到吕一海!”

韩小铮道:“如果我要你帮我,你会有什么条件?”

夏雨道:“第一,在你们杀吕一海之后,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他已经死了。”

韩小铮道:“为什么?”

夏雨道:“第二,不准问为什么!”

段如烟心中不由暗道:“这丫头是什么来头,古里古怪的。”

却听得韩小铮道:“好,我同意上面两个要求!”

夏雨满意地道:“好!我们的合作可以说已成功了一半!以我的智慧加上你的武功,可以说是会无往而不利!”

韩小铮心想:“这丫头怎么这么臭美?”

夏雨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们二位怕不怕死人?”

韩小铮一怔,看了看段如烟。

段如烟冷冷地道:“活人我都不怕,还怕死人吗?”

夏雨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大姐你挺不简单!不错,这世上还有比活人更可怕的吗?”

说到这儿,她忽然举起双手,用力地拍了三下!

韩小铮、段如烟惊讶地望着她。

然后,他们便听到了马车的辘辘声,不大一会儿,一辆马车已出现在桃林附近的那条黄土路上!

夏雨笑道:“二位请上车吧,一来少些劳累,二来你们如此模样也有伤大雅!”

韩小铮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黄灰的衣裳。

△△△ △△△ △△△

韩小铮与段如烟当然不能拒绝这样的机会,即使是没有把握也要试着走一趟。

坐在车内,可以感觉到马车在曲来拐去,大概跑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车子才缓缓停下。

夏雨先下了车,韩小铮、段如烟也跟着下了车,抬眼一看,不由齐齐一惊。只见前面是一扇铜钉朱漆木门,门前有八个兵丁分左右两排把守着,执兵刃,披甲胄,严阵以待!

夏雨道:“二人里边请!”

韩小铮惊愕地道:“你让我到这里边去?”

夏雨点头道:“不错!”

韩小铮道:“这岂不是官府重地?”

夏雨道:“正是!”

韩小铮道:“那么为何你还让我们进去?”

夏雨道:“谁规定官府内就不准进入?不准进人它还留门何用?”

说着话,她便径直往里走了,奇怪的是两旁的人却像是并没有看见有人往里闯,没有一个人出来拦阻!

韩小铮、段如烟对望了一眼,极为吃惊!当下他们也顾不得许多,跟着就往里边走!

进了朱漆大门,里边便有一个人迎了过来,弯腰垂手道:“小姐请随我来!”

夏雨头也不点,就大大咧咧地跟在那人的后面往深处走了。

在一间极不起眼的屋子外,前边的人停了下来,取出铜匙,将反锁的门打开,道:“小姐请自便,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小的便告退了。”

夏雨道:“去吧,一切按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那人恭敬地道:“是!”便倒退着走了几步,方转身而去!

韩小铮与段如烟一进屋子,不由齐齐变色!

这儿居然停着几十具尸体!一具尸体放在一副木架上,尸体全部被白衣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穿着白靴的脚!

门“吱呀”地一声,竟自动关上了,也许是风吹的,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屋内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段如烟不由自主地往韩小铮这边靠了靠,韩小铮察觉到了,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凉!

看来,女人终是女人!

夏雨取出了火石火绒,用力打着,然后找来一盏油灯,点着了。

屋子里便有了一种昏黄幽淡的光,这种微弱的光在摇曳着,把三个人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短!

夏雨道:“这儿是衙门的停尸房,不正常死亡的人,都会在这儿放上一段时间,以便用作查明死因。所以,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事实上这些尸体大多是不完整的,有的少了四肢,有的心脏没了,有的少了头颅!所以,二位最好不要去掀动上面盖着的布!里边的东西不太好看!”

她本是极动听的声音在这时也变得空洞、诡秘了!

韩小铮道:“在这儿,就可以找到吕一海吗?”

夏雨道:“对,到时候,他会出现的,因为这段日子里,他的栖身之地就是这儿!”

段如烟忍不住道:“这儿?”

夏雨道:“对,就是这儿!与死人为伍的最大优点便是没有人会泄露他的秘密。现在,我有一个出奇制胜的办法,你们看!”

她将手中的油灯举高了些,手指着西侧那边道:“那儿有三个空位,其中最西面的位置,就是吕一海平时经常休息的地方,现在,你们可以先在另外两个空位躺下,然后盖起布,待吕一海在你们身边躺下时,你们便可以乘他不备时杀了他!”

段如烟大叫起来:“难道非得如此不可吗?难道以我们的武功还对付不了他?”

夏雨道:“当然不会。但你们要做的事并不是要打败他,而是要杀了他。吕一海的狡猾你们是知道的,有时候看起他已是无路可逃了,结果他还是能奇迹般地保留了狗命!”

韩小铮叹了一口气,道:“只要能杀了吕一海,你就是让我抱着死人,我也会答应的。”

段如烟便不再说话了。

韩小铮又道:“不过也许由我在这儿,而段姑娘与你两人在外面堵截,会更好一些。”

夏雨有些气恼地看了他一眼,却又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只好点了点头。

段如烟却道:“不,我们还是一起留下吧,我暗中与他较了那么长时间的劲,现在如果不能手刃他,我不甘心!”

夏雨笑着道:“韩兄弟,看来你虽有惜香怜玉之心,人家却不领情啊!”

韩小铮一笑,心中却道:“怎么开口就叫兄弟?”

夏雨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便我一人在外面好了。”

说到这儿,她走至一个墙角处,拿出一些白色之物。韩小铮一看,却是两双白色的鞋子,与这些死者脚上穿的一模一样。

段如烟惊道:“莫非……莫非要换上这样的鞋子?”

夏雨点头道:“正是如此!吕一海虽然有无涯教教主相助,但他的教主也只能暗中助他,明里却只得吩咐其他属下严加追寻,因为吕一海是无涯教的叛徒。叶刺在无涯教人缘颇好,许多人是对吕一海穷追不舍,无涯教几乎是无孔不入的一个教派,所以吕一海必须时刻提防被人发现,这便养成了极为谨慎的习惯,你们如果不换鞋,他能一眼就看穿!”

段如烟毅然道:“换!”

换上之后,感觉怪怪的,似乎脚底就是有些不适,这便是心理作用吧?

等他们换好鞋后,夏雨道:“二位请吧,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他便会回来了。”

韩小铮点点头,便与段如烟一同向两副空着的停尸架走去。

段如烟迟疑着一时不敢往上面躺,韩小铮道:“我来带个头吧,现在训练一下,将来如果哪一天也来此处,便有经验了。”

夏雨“扑哧”一声笑了。

韩小铮身子向后一仰,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身侧的尸体上所盖的白布有一端轻轻地颤了一下!

一惊之下,韩小铮的剑已电闪出鞘!

在身子尚未挨上停尸架之前,他的剑已以惊人之速,先在停尸架上一点!

他人便借这一点之力,横掠而出,长剑一扬,便向身侧的盖尸布挑去!

他身在空中,便听到了段如烟的惊呼声,然后又是机关响动的声音!

韩小铮无暇回头,他的剑已与覆盖尸体的白布相触!

倏地,那块白布突然飞起,向韩小铮当头盖来!

白布一下子挡住了韩小铮的视线!

有寒刃破空之声响起!

韩小铮暴喝一声,剑芒大炽,向四周迸射弹飞!白布立即碎成无数片,如白色的蝙蝠般飞舞!

同时,韩小铮的剑已与兵器相接!白布被碎处,那“尸体”已向韩小铮扑来!

韩小铮心知情况不妙,不敢恋战,一出手,便是威力无边的一招“剑拥百城!”

他的剑气立刻呼啸而出,几乎让人呼吸困难!

剑未及身,人已送命!剑一及身,人便已千疮百孔!

热血四溅,血内横飞!这本是一招可以在千万人中取敌首级的招式,如今却用来对付一个武功并不高明的杀手,无怪乎对方连惨叫的声音也没有!